第2章 2
5
赵宸宇像看疯子一样看了一眼孟离。
手里握着长枪的手用了几分力,手臂上青筋毕现,看得出在克制自己的愤怒。
“你怎么会跟这种傻子来往,没得降低了你的身份。”
或许是这样的话,孟离听的少。
冷笑了一声道:“这位兄台,你怕不是搞错了,她是阿春,戏班里打杂的,本身也没什么身份啊,一个卑贱之人!”
“所以兄台你来此是做什么的?”
赵宸宇一只手拉着我的胳膊往外走,一只手推开拦在路中间的孟离。
口中淡淡道:“阿春,你这里怎么什么人都有?”
“若是生活上有困难你就跟我说啊,府中那千万家产,不都是留给你的吗,亏待自己做什么?”
赵宸宇甚至没有给孟离说话的机会。
直接将我塞进了马车。
回到王府后,赵宸宇把这件事告诉了父王。
父王气的捶胸顿足;“当初若不是父王年轻气盛得罪了人,就不会连累你被人牙子拐卖,你母亲也不会半途丢下我……”
父王的话还没说完,阿兄赵宸宇就打断了他。
“好了,又要从你最开始的那个地方开始说吗?可是阿春已经回来了啊,一家团圆是高兴的事,别说那些不高兴的事了。”
失去我和母亲,是王府最不高兴的事。
而与孟离相爱,发现自己所爱非人,是我不高兴的事。
“不如带着阿春去你的藏宝库里看看,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可以挑挑。”
父王年事虽高,但依旧是一副王孙公子的做派,拽着我的手就往藏宝库里走。
“你想要的父王都能给你,只要你高兴。”
“父王一整个藏宝库,也不如你一个人珍贵。”
阿兄赵宸宇待人向来冷漠绝情,但对我却有说不尽的温柔。
他心里一直盘算着要为我出口气。
“那姓孟的算什么东西,也能欺负我的妹妹。”
我拦住他:“阿兄,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有时候恨极了一个人,只想从此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误你多年,还编造谣言说你不能……难道就这么算了。”
孟离与我退婚,旁人问起来,他竟暗示是我不能生育之故。
街坊邻里见了我全都指指点点。
我本来也十分气愤,但想想,跟这种人计较什么,他配不上我的好。
阿兄心疼地抿抿唇:“罢了,只要你说算了,阿兄绝不为难他,日后也别再跟这种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小人有什么交往,我们汝阳王府,岂是他能高攀得上的?”
王府让我感到幸福的,并不是丰裕的物质。
而是精神上的富足。
王府上下没有人不知道我是王爷和世子的心头宝。
见了我,从来不会提什么戏班子,只恨不得将世界上一切好的东西都捧到我的跟前来。
我受伤的心也渐渐平复。
戏班打杂的阿春,似乎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6
我和阿兄一同出现在程家的喜宴上。
起初我并不知道去的是程家,只知道是一个武将,三催四请,邀请我们王府的人去他们家做客。
“倒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小女过大礼,王爷和世子若能纡尊降贵,定能给小女带来福气。”
恰好母亲的忌日快到了,父王忙着为母亲抄经祈福。
于是便交代阿兄带着我一同去看看。
“虽是武将,却也不能轻慢,我们王府待人向来是礼节为重。”
阿兄得了令,又想着我自回王府还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于是脚上了我。
宴席热闹极了。
门前真是应了戏文里那句,车如流水马如龙。
院子里是花月正春风。
府中四处挂着大红的灯笼。
檐下那站着堆满微笑跟人搭话的,正是孟离。
看见我时,孟离也愣了愣。
程似锦下意识地靠近孟离,脑袋往他肩膀上靠了靠。
眼神里藏着挑衅。
我却装作看不见。
阿兄带着我回应着不同人的问安。
“许久不见世子,世子最近可好?”
“世子稀客,替我问老王爷安。”
阿兄一边跟他们寒暄一边给我介绍。
“这是吏部尚书。”
“那是参知政事。”
途中阿兄被几个新进的年轻文官拽走说话,程似锦便跟几个官家小姐一起把我给围在了池塘边上。
她扬了扬手里的软鞭,凌厉的眉眼狠狠地瞪着我。
“阿春?戏班里打杂的阿春,也能上我们程府来做客了?”她的声音刚刚好,“原先我听说你搬走了,说是攀上了汝阳王世子,还以为是讹传,想不到竟是真的。”
她旁边的小姐用团扇掩面,眼神却不加掩饰地轻视。
“汝阳王世子也是你能肖想的?世子不过是图新鲜,早晚腻了你,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她这样的人又不要脸面的,你替她担心做甚?世子若抛弃了她,你不就刚好可以嫁到王府去了?”
我这才正眼看了看那女子,原来是我阿兄的仰慕者。
刚想开口解释,程似锦又道:“怎么一点都不脸红呢?不觉得出卖肉身去换取富贵荣华,是一件很无耻的事吗?原先你不过是在戏班里打杂,如今这和在青楼里卖身有何异?”
“程小姐说的对也不对,这两种身份都是下九流,她做什么,其实都差不多。”方才那仰慕我阿兄的女子附和道。
我与她素不相识,却没想到她竟然对我敌意这样浓。
程似锦更是不必多说。
听见有人站在自己这边,更是得意起来。
“罢了,像你这样的人,能懂什么羞耻不羞耻的,也是我们多嘴了。”
我无心争论,转身欲走。
却被人从身后一推,撞进了池塘里。
我水性不弱,上岸也不是一件难事。
可当我往岸边游时,她们竟叫人挑来两桶粪水倒进来。
登时之间,臭气熏天。
我的衣服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脏东西。
上岸之后,那臭味熏的我睁不开眼。
“阿春!阿春你没事吧!”
这时,有人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我的身上。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孟离!
程似锦一见自己的未婚夫婿竟然当众给另一个女子披衣,当时就垮了脸。
“孟离你干什么?”
孟离有些慌张,混乱:“我……阿春,我……”
这时,阿兄从人群中挤进来,将我身上的衣服解开丢在地上。
招呼王府的随从拿来厚厚的大氅:“怎么样?”
我抬头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的马车恐怕得弄脏了。”
我的心里却堵得慌。
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惹得朝野非议汝阳王府嚣张跋扈,于是想着忍忍罢了。
阿兄的心里却明镜似的。
“先回府,此事必不能就此作罢。”
他的声音不大,却坚定,透着一股让人害怕的威严。
7
阿兄把我送回府后,丫鬟婆子们赶紧倒热水,给我清洗更衣。
折腾了一个时辰,我才回过劲来。
却越想越委屈,眼里蓄满了泪水。
见到父王的时候,呜呜地就哭了起来,却死活不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说是自己失足跌落。
父王心疼的不得了。
“这个程家也太不像话了,怎么办个喜宴,连客人都招待不周呢?”
我嗫嚅道:“意外罢了,父王不必动怒。”
过了两日,戏班里有一位与我交好的姐姐受了伤。
说是京城里群医无策,我带着阿兄为我请来的太医一起去给她看诊。
却意外碰见了孟离。
我想要避开他,却被他拦住了去路。
“阿春……”他有些憔悴,情绪低沉,“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我知道避不开,于是直视着他:“你长话短说,我还有事。”
“我是为似锦的事来跟你道歉的,似锦爱吃醋,爱耍小性子,但她人不坏。”
我撇嘴道:“所以与我何干?”
他脸色惨白,嘴唇发抖。
许久才开口道:“阿春,你也知道我这一生最想要的就是封侯拜相,娶她我是迫不得已,我是想要一块晋升贵族的敲门砖……但我真心爱的人,始终是你。”
我有些不解:“如今你们已经订婚,是京城里人人皆知的事,你与我说这些话,是否有些不合适?”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从前跟孟离在一起,他说的每句话我都会认真揣摩。
可如今听他说话,我竟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一个大男人这般忸怩做什么。
谁知道下一刻,他说出的话真是让人惊掉下巴。
“我想说……阿春,男人谁不三妻四妾,谁不金屋藏娇呢……你跟着汝阳王世子,他不是也只能将你纳作妾室吗,那王府里规矩多,你又不擅长勾心斗角,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既不在乎名分,不如跟了我……”
“只是头几年委屈一下你,日后我飞黄腾达了,程家也不敢说什么,到时候我便不用再敷衍程似锦,就跟你好好过日子,你说可好?”
8
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甚至冷笑出声。
“你的意思是要纳我为妾?”
他迟疑过后道:“我跟程似锦还没成婚,怎好先纳妾……我原先的那处屋子,成婚后就会空下来,你大可以先住着,你看如何?”
“虽然不能跟汝阳王府相比,但胜在清静自在,不会有人约束你,日后你便是那宅子的女主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金屋藏娇。
就一个小小的老房子,连个下人都请不起。
竟也想金屋藏娇。
我愤怒到极点:“孟离,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道德品质低劣是你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跟你这样!我就算这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你简直……”
“我道德品质低劣?”他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你道德品质高尚,你勾搭汝阳王世子做什么?”
啪的一巴掌,我打在了他的脸上。
我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知道你爹的坟墓是谁修的吗,你又知道你的老宅是怎么买回来的吗?”
“你还记得当初你爹生病要吃药,是谁给你拿的钱吗?”
想起那段屈辱的日子,我几乎要生不如死。
“我不顾名节,去给人家跳艳舞,才赚来那点银钱救了你爹……”我眼泪扑簌簌地掉,“我虽自幼长在戏班里,可我也是知道礼义廉耻的,只是当时实在没有办法了,比起名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更想救你爹。”
“我不想让你余生都活在自责里!”
“什么?”他整个人愣了愣。
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到现在,你却跟我说,你要娶另一个女人,然后希望我做你金屋藏娇的外室?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然后对着我看了很久,没有挪开目光。
我却只是淡淡地轻蔑地笑了笑。
“所以你这样的人,怎么会配得上我,希望这次之后,我们永远都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之后,我转身就走。
外头王府的软轿早就在候着了。
见了我,恭恭敬敬地撩开轿帘。
“走吧,回王府。”
轿子刚抬起来,隔着一层布幔,我听见孟离不甘的声音。
“可是……世子那般人才,又怎会一生钟情于你,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呢?不过有的人会装,而有的人比较耿直罢了。”
我没有回应。
“阿春!”
“走吧,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想听了。”
9
过了些天,听说孟离和程似锦大吵了一架。
原来是那日过大礼,阿兄将我带走后,孟离也当即就要离开。
程似锦拦着不让,问他是什么意思。
“孟离!是你自己跪着求着要娶我,今日过大礼,你竟敢这样轻视我?”
孟离没说话。
他的漠然让程似锦更生气。
“想攀附权贵,又放不下自己的面子?既然自己跟我爹提了亲,就是跪着都得把婚成了!”
“你不会以为你还是那个清流世家之后吧?你不是了!你们孟家的老祖宗确实有点骨气,但你没有!你不过是一个想要靠着女人往上爬的贱骨头!”
孟离的脾气最是傲慢。
从来只能被人哄着,不能被人轻视。
程似锦的话,让孟离的自尊碎了一地。
程家的下人们传出来,说程似锦对孟离从来都是高高在上。
不管有人没人,都对他呼来喝去。
在这段感情里,早些时候程似锦付出过不少。
所以如今,她像是带着一种报复心理,毫不留情地玷污着自己曾经爱极了的男子。
孟离一天比一天沉默。
他在军中的地位,一半是靠着程家。
若是跟程家闹翻了,他的前程可就都没了。
他只能沉默,因为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家的琐事,我没有过多关注。
王府的人准备在今年万寿节的时候向皇上请旨,将我的名字写入玉牒中。
还要为我选夫君。
我知道,父王和阿兄都是想要弥补我,这么多年在外面吃尽了苦头,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10
万寿节上,我又见到了程似锦和孟离。
程似锦穿着戎装,看上去确实英气勃勃,跟在场的其他女子颇有些不一样。
孟离站在她的身旁,看上去完全不像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落寞,消沉。
程似锦也看到了。
她大概还是认为我是赵宸宇的妾室,于是鄙夷地嘲讽的神情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再看见孟离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一下子就火了。
她大步走向我:“这可是万寿节,你这样的贱婢是怎么说动世子带你来参加的?”
“阿春姑娘,你胆子也算大了,想必狐媚功夫也不差,竟然让向来冷心冷情的世子,这么长时间都没能厌倦你!”
“攀上王公贵族的感觉如何?”
孟离赶紧拦住了她:“似锦!”
“拉我干什么,她能做我不能说?既然她都不要脸爬上世子的床了,为什么还要讥讽你没有气节?哦,我忘了,就算到了现在,你心里还是记着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的!你们俩还真是般配啊。”
“住嘴!”
程似锦被我吼的一愣,随即笑道:“这时什么地方,竟然轮得到你这样的贱人吆五喝六了?来人,把她给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禁军和宫女就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她才意识到自己一个武将之女,是不可以在宫里发号施令的。
“程将军,你说我身份低贱,那你又算什么?要说不知廉耻,谁能比得过程将军呢?”
“当初我和孟离订下婚约,死不要脸屡次勾引孟离的,不就是程将军你吗?”
“你说什么!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程似锦扬起手要打我。
却被阿兄掐住了手腕。
“原来在程姑娘眼里,我们汝阳王府都是卑贱之人?”
赵宸宇似笑非笑,却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先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丢失多年的亲妹妹,父王给她取名赵思意,小名阿春。”
程似锦的脸色僵硬在那里。
还有许多不知情的人也都懵了。
从来没听过汝阳王府还有一个女儿。
就连孟离也震惊道:“阿春,你真的是汝阳王的女儿吗?那你岂不是要做郡主?”
11
父王大笑:“十几年前,我的女儿被人牙子拐走,我都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想不到多年过去了,她竟然一直就在京城。”
“我们父女缘分不浅,才能得以重聚,一切都是天意。”
我浅浅的福了福身:“今日是皇上做主,要为我正名,日后还请各位莫要再以讹传讹。”
“那是自然。”
“原来是大小姐,我就说看上去气度不凡。”
“眉宇之间有几分王妃当年的味道呢。”
……
在公布了我的真实身份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奉承我。
也会若有若无地观察着程似锦的表情。
程似锦眼里的嫉妒和愤怒几乎要迸发出来。
狠狠地踢了孟离一脚:“走啊,还看什么!”
孟离却像是脚上绑着厚重的沙袋。
忽然间,他对着我开口:“阿春……你既然是汝阳王的女儿,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我笑了笑:“你刚回京,我就打算告诉你实情,但你却没有给我机会。”
“我一直以为你回来,我们就能安稳到老,却没想到,你回来,才是惊涛骇浪的开始。”
“谢谢你灵魂出窍,还造谣我不能生孩子。”
“谢谢你,若没有你的这种荒谬,我只怕现在还在这段没有未来的感情里挣扎。”
我的话说完,在场的人全都窃窃私语起来。
“我也听过,当初大小姐流落民间,跟孟离相守多年,最后却被嫌弃身份卑微,无情抛弃。”
“是啊,他还造谣说是大小姐不能生孩子呢。”
“灵魂出窍,笑死了,怎么想出来的。”
“程家这几年得意得不得了,现在可算踢到钢板了。”
所有的声音一浪胜似一浪,传进程似锦和孟离的耳朵里。
程似锦接受不了身份的转变,羞愤离去。
而孟离站在那里,默默良久。
最后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12
父王和阿兄听说了孟离想要金屋藏娇的事后,气的当即就要跟他拼命。
“程家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欺负我的女儿。”
阿兄更是收集了程家勾结外邦徇私枉法的犯罪证据递交给了皇上。
程家的兵权马上就被削去。
政敌们也闻风而动,每日有不少奏折弹劾程家。
没多久,程家便被抄家。
程似锦和孟离又搬回了当初的那所破宅子。
“我怎么这么倒霉,看上你这样一个扫把星!”
两个人日日争吵,不多久,两个人大打出手。
一个被砍断了手掌,一个被挑断了脚筋。
那个时候,阿兄为我延请了名师讲学。
“多学一些东西,日后与你的夫君也能多些话题,我从来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纠正阿兄道:“我读书不是为了讨好夫君,是为了了解更多,天地之广阔,人生之如蜉蝣,宇宙之无边无际!”
“好好好,我们阿春最优秀,最有见解,你说的都对。”
那时,门房小厮送进来一封信。
“一个男人送来的。”
上面写着“阿春亲启”,是孟离的字。
阿兄看向我。
我却摆摆手道:“不看了吧,过去的就过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