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打赤膊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
他皮肤黝黑粗糙,胸膛和胳膊上布满常年抡锤子留下的腱子肉。
“你们谁啊,干什么的?”他嗓门洪亮,带着被打断训话的不耐烦。
沈墨初上前半步,宽肩微微侧移,恰好将黎苏苏护得严丝合缝。
原本温和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有女同志,把衣服穿上。”
中年男人先是一愣,随即嗤笑一声,手叉在腰上正要反驳:
“我自家屋里——”关你什么事?
可话到嘴边,对上沈墨初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突然像被扼住了喉咙,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眼神,真吓人啊!
要不是青天白日的,他都以为是来杀人放火的了。
“外面怎么了?”
屋里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龚文清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他头发乱糟糟,白衬衫皱巴巴的,袖口卷到胳膊肘,眼底下泛着青黑,一看就知道是好几天没睡好。
等看清门口的人,他愣了愣,随即扯了扯嘴角:“沈师弟?你怎么来了?”
一听这称呼,龚同志就懂了。
这是儿子大学同学。
龚同志看了眼屋里狼藉的地面,脸上有点挂不住。
他没再吭声。
转身进屋套了件蓝布褂子,又从门后抄了三个麦秸编的草墩,往楼下努了努嘴,声音含糊:
“家里乱,去院里说吧。”
场院中央的老槐树枝叶浓密,投下大片阴凉,地上还散落着几片刚掉的新叶。
三人围着树坐下,隔着布料,草墩也有点扎腿,黎苏苏下意识挪了挪身子,调整好后,开口道:
“师哥…”
“是楚笙让你来的?”
龚文清没等她把话说完,直接没好气的打断,眼底满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他自己不敢来,就派你来当说客?”
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的尖刻像扎人的刺:
“还是说,打算像李娇娇说的那样,我要是死咬着他判错分不放,你们黎家就直接用钱砸死我?”
龚文清知道黎苏苏和楚笙订婚的事,说话夹枪带棒。
“李娇娇找过你?”黎苏苏扯了扯嘴角。
这还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李娇娇还真是无处不在。
龚文清没接话,只是把目光转向沈墨初,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
“沈师弟,你专程来找我,是不是因为毕业考的分数?”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不自觉发颤。
“老师核实过了对不对?我分明是及格了的!
那汉语言文学的卷子,我最后一道赏析题都写满了,光注解就写了三行!”
沈墨初坐在草墩上没动,后背靠着老槐树的树干,指尖轻轻敲了敲膝盖:
“分数的事,你该问黎同学。”
龚文清微怔,扭头看向黎苏苏,嘴唇翕动着,眼里的嘲讽渐渐淡了,多了些疑惑。
黎苏苏先是拿出一份皱巴巴的纸,递到他面前。
是这次的优秀学生奖学金申请表,“申请人”一栏清清楚楚写着“龚文清”三个字,旁边还有系里老师的签字。
这其实足以证明,龚文清平时的成绩不差。
他学的是地理,偏偏汉语言文学也是作为毕业考核的一项。
他能解绘画出复杂的地质结构,却拿那些晦涩难懂的诗词没办法。
及格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黎苏苏收回目光,语气平静:“龚师哥,我和你一样,期末考试出了问题。”
“你是被改错了分数,我是被人诬陷作弊。”
她顿了顿,看着龚文清渐渐抬起的眼睛,继续说:
“所以,我向校长提了一个解决办法。”
“让沈师哥重新出卷,我们在各位老师和留校学生的监督下重考,用最新的成绩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么?
这几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龚文清心里那潭死水,泛起圈圈涟漪。
这些天,他把自己锁在家里,看着镜子里胡子拉碴、眼神涣散的自己,连饭都咽不下。
四年大学,要是连毕业证都拿不到,怎么对得起爸妈砸锅卖铁供他读书?
可此刻,
黎苏苏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他心里的黑暗角落,让那颗快被磨平的信心,忽然又鼓了起来。
“什么时候?”他问。
“从今天算起,刚好一周。”
一周后,他就有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洗清身上的泥泞。
他站起身,对着黎苏苏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却真诚:
“黎师妹,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道了谢,他又为刚才的态度道歉。
“刚才对不起啊,我不该那么冲。”
黎苏苏摆摆手,笑得轻快:“没事,换我我也会怀疑。”
她话锋一转,眼里闪着清亮的光:“对了师哥,你还有奖学金呢,考完试以后,记得顺道领钱。”
“奖学金金额不低,足够向你家人证明,读书,也是赚钱的。”
等把龚文清的事说清楚,太阳已经西斜,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从家属院出来,黎苏苏火速寻找邮筒,好不容易找到了,上面却挂着块“今日投递完毕”的木牌。
黎苏苏走到邮筒前,戳了戳那块木牌,语气带着点懊恼:
“完了,寄不了信了…”
沈墨初站在她身后,指尖无意识摩挲过口袋里揣着的信封边缘。
黎苏苏回头看沈墨初:“师哥,不麻烦你寄了,还是我明天再寄吧。”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略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其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