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机
一个莫得感情的推书机器

第4章

自从赵金珠接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这个家的空气就变得有些凝滞。

最直观的变化,体现在饭桌上。

李秀丽的筷子在盘子里拨拉了半天,夹起一片炒白菜,脸上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又是白菜。

前天是醋溜白菜,昨天是白菜炖豆腐,今天是清炒白菜。

她感觉自己的嘴里都能淡出鸟来。

“妈,咱们家是改吃斋了吗?”李秀丽终于忍不住了,把筷子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声音里带着尖锐的讽刺。

陈卫国正在埋头扒饭,闻言动作一顿,赶紧给妻子使眼色。

“秀丽,怎么说话呢。”他低声劝道。

赵金珠像是没听见那话里的刺,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喝着自己的粥。

“这个月生活费,还剩二十一块三毛。上个月的肉票和鸡蛋票,早就用完了。”她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但这句话,比任何指责都让李秀丽感到难堪。

意思很明白:没钱没票,还想吃肉?做梦。

李秀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家里欠着债,可她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在娘家时,赵金珠虽然也精打细算,但从没在吃食上亏待过她这个独女。

现在倒好,嫁了人,进了大院,反而过上了吃糠咽菜的日子。

这让她怎么跟文工团那些小姐妹说?

陈卫国夹在中间,心里也不是滋味。

一方面,他知道丈母娘是为了这个家好,那个八百多的窟窿,像座大山压在心头。

可另一方面,看着妻子一天天憔悴下去的脸,他也心疼。他一个堂堂的营长,难道连让老婆吃口肉都做不到吗?

这顿饭,就在这种压抑的沉默中结束了。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没有任何好转。

李秀丽的怨气越积越深,她开始用沉默对抗。

她不再抱怨,但整个人都恹恹的,回家就躲进房间,饭也只吃几口。

陈卫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在房间里跟李秀丽商量。

“秀丽,要不……我去找战友匀点票?或者,去黑市上看看?”

李秀丽一听“黑市”两个字,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黑市的肉多贵啊,妈能同意吗?她要是知道了,不得把房顶给掀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恐惧。

现在,赵金珠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一个手握算盘和账本,说一不二的“铁血判官”。

陈卫国叹了口气,是啊,丈母娘那关怎么过?

他一个大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钱,票,这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小两口一筹莫展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赵金珠已经悄无声息地行动了。

这两天,她下午依然会搬着小马扎,坐在楼下那棵大树下。

但她不再是单纯地等待别人上门。

她开始主动出击。

她会走到正在择菜的军嫂们中间,不经意地问一句:“王嫂,你家那口子不是爱吃鱼吗?我听说后勤灶那边今天进了新鲜的,你家还有富余的煤球票没?”

她会拦住刚从训练场回来的年轻干事:“小周啊,我看你那车子该上油了吧?我这有张工业券,能换半瓶机油,你这个月粮票吃不完吧?”

她的那本牛皮纸账本,已经不仅仅是个数据库了。

它成了一张活的地图,一张精准描绘了整个大院资源流动和需求分布的战略地图。

谁家缺什么,谁家多什么,在赵金珠的脑子里,已经不是一本烂账,而是一道道可以优化组合的数学题。

她成了这个小型“票证交易所”里,最核心的、唯一的“做市商”。

她用东家的布票,换了西家的粮票,再用粮票的一部分,搭上一点点现金,从南家换来了鸡蛋票,最后用鸡蛋票,敲开了北家紧锁的肉票大门。

这个过程复杂、繁琐,需要惊人的计算能力和对人心的精准把握。

但对赵金珠来说,这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这天傍晚,陈卫国下班回家,正好看到丈母娘从外面回来。

她的手里,破天荒地拎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还有一小串用草绳系着的鸡蛋。

一股淡淡的肉腥味和酱油的香气,顺着风飘进了陈卫国的鼻子里。

他愣住了。

“妈,您这是……”

“换了点东西。”赵金珠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洁,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提着东西,径直走进了厨房。

陈卫国站在原地,心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哪来的钱和票?

难道……难道她动了下个月的生活费?

这个念头一出,陈卫国的心就沉了下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家,恐怕又要掀起一场大战了。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屋,李秀丽已经闻到了味儿,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眼神里同样充满了震惊和怀疑。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滋啦”一声。

那是热油下锅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霸道的香味,瞬间爆炸开来,蛮横地侵占了整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是葱姜蒜爆锅的香气!

是肉皮在热油里收缩,油脂被逼出来的焦香!

是酱油遇到高温后,那股咸中带甜的,让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酱香!

“咕咚。”

陈卫国和李秀丽,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这味道……太熟悉了!

是红烧肉!

李秀丽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有多久没闻到这个味道了?

自从母亲来了之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青菜豆腐的寡淡,和她日渐增长的怨气。

今天,这个熟悉的、曾经让她觉得腻烦的味道,此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没过多久,厨房的门开了。

赵金珠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

不是红烧肉。

是一盘金黄蓬松的韭菜炒鸡蛋。

那鸡蛋炒得嫩黄,韭菜碧绿,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光是这一盘菜,就足以让最近天天吃素的小两口两眼放光。

李秀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还好,只是鸡蛋。

要是真有肉,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吃饭了。”赵金珠把菜放在桌上,又转身回了厨房。

陈卫国和李秀丽默默地坐到桌边,盛好了饭。

就在这时,赵金珠又从厨房里出来了。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大海碗。

当那个碗被“当”的一声放在饭桌中央时,陈卫国和李秀丽,都停止了呼吸。

碗里,是码得整整齐齐,一块块色泽红亮、颤颤巍巍的……红烧肉!

那肉烧得是真地道。

每一块都切得方方正正,肥瘦相间。瘦肉酥烂,肥肉晶莹剔透,入口即化。浓稠的酱红色汤汁包裹着每一块肉,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空气中那股霸道的肉香,仿佛有了实质,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两人的喉咙,让他们说不出一个字。

李秀丽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不是委屈,不是难过。

是一种被巨大的冲击和复杂的情感淹没后,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她死死地盯着那碗肉,仿佛要把它看穿。

陈卫国也是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看向自己的丈母娘,那个穿着朴素围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五十岁女人。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看什么?不饿?”赵金珠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最漂亮的五花肉,放进了李秀丽的碗里。

然后,她又夹了一块,放进陈卫国的碗里。

“吃吧。”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只有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和压抑不住的、满足的咀嚼声。

李秀丽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尖酸刻薄,她低着头,一口肉,一口饭,吃得又快又香,眼泪却一直没停,一滴一滴砸在饭碗里。

陈卫国吃着那块入口即化的红烧肉,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是李秀丽,他想得更多。

作为一名营级干部,他深知部队后勤的门道。一斤猪肉多少钱,需要多少肉票,他心里一清二楚。

在没有票的情况下,要去黑市买,价格至少要翻两三倍。

以他们家现在这个财务状况,根本不可能。

那这肉……究竟是哪来的?

他终于忍不住了,放下筷子,郑重地看着赵金珠。

“妈,我能问问……这肉和鸡蛋,是哪来的吗?我们家的票,不是都用完了吗?”

李秀丽也停下了筷子,竖起了耳朵。

这也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赵金珠咽下嘴里的饭,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账本,翻开。

“账,要算清楚。”

她指着账本上的一行字,开始了解密。

“三号楼的张嫂,她男人在炊事班,每个月能多弄到点肉票,但她想给孩子做新被罩,缺三尺棉布票。”

“咱们家上个月还剩两尺的确良布票,用不上。但是不够三尺。”

“隔壁楼的周干事,单身汉,他有富余的布票,但他想给他对象买双新出的白色尼龙袜,缺一张轻工业品票。”

“一号楼的孙排长家,孩子小,鸡蛋票用不完,但他爱人看上了供销社处理的一批处理品毛线,也缺工业品票。”

赵金珠的手指在账本上点来点去,一个复杂的关系网,在陈卫国和李秀丽面前徐徐展开。

“所以……”赵金珠做了总结。

“我用咱们家剩下的两尺的确良布票,加上王嫂上次给我的两张肥皂票,跟周干事换了他的一尺棉布票和五张鸡蛋票。”

“然后,我用凑齐的三尺棉布票,跟张嫂换了她手里的一斤半肉票。”

“最后,我用孙排长家最需要的半斤全国粮票,换了他手里剩下的五张鸡蛋票。”

“这碗红烧肉,用了一斤肉,花了八毛钱。这盘炒鸡蛋,用了六个蛋,花了三毛钱。总共支出,一块一毛钱。”

“所有的票,没有一张是花钱买的,全都是‘换’回来的。”

赵金珠合上账本,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女婿和女儿。

“这个账,你们觉得,划算吗?”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陈卫国和李秀丽,像两个被雷劈中的木头人,一动不动。

他们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处理刚刚听到的那段话。

那不是家长里短。

那是一场……一场没有硝烟的、精彩绝伦的资源调配战役!

他们的母亲,他们的丈母娘,这个他们以为只会打算盘的乡下老太太,竟然用几张废票,撬动了半个大院的资源,空手套白狼一样,给他们换回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这需要何等精明的头脑?何等强大的执行力?何等洞悉人心的智慧?

陈卫国看着赵金珠,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那是一种……一种士兵对将军的,发自内心的崇拜和敬畏!

他忽然明白了。

丈母娘的“抠”,不是盲目地节省。

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运筹帷幄”!

她是在用整个大院的资源,来填补自己家这个小小的窟窿!

这哪里是管家?

这分明是在下一盘大棋!

许久,陈卫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妈……”

他站起身,对着赵金珠,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服了。”

“您……您比我们团里那个算盘打得飞快的后勤处长,厉害一百倍!”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高级别的赞美。

李秀丽看着丈夫的举动,又看了看母亲平静的脸,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揉搓着,酸楚,震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

她默默地夹起碗里那块已经有些凉了的红烧肉,放进嘴里。

这一次,她吃得很慢,很慢。

仿佛要将这块肉里所包含的,那些她从未理解过的东西,一起嚼碎,咽下,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从这一天起,陈卫国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他不再是那个夹在妻子和丈母娘之间左右为难的受气包。

他成了赵金珠最坚定的支持者。

当李秀丽偶尔又想抱怨时,他会第一时间站出来。

“妈这么做,有妈的道理。你看不懂,就学着点。”

他开始主动向赵金珠“汇报”部队里听来的各种消息。

“妈,我听说下个月要发一批处理的军大衣,需要内部券。”

“妈,我们营里有个战友,老家是海边的,能弄到干货,他想要几张自行车票。”

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丈母娘这个“票证交易所”里,一个重要的“情报员”。

而赵金珠,用一碗红烧肉,不仅彻底征服了女婿的心,也为自己在这个家里,建立起了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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