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飞不知道自己在那冰冷的水泥楼梯间里坐了多久。
胃部的绞痛一阵猛过一阵,如同有烧红的铁钳在里面反复搅动,冷汗早已浸透了他衬衫的内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战。但所有这些生理上的痛苦,都比不上心脏那片区域传来的、空洞到令人窒息的麻木。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甚至没有眼泪。在最初那阵灭顶的剧痛过后,剩下的,只是一片死寂的荒芜。仿佛他生命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名为“程宴”的火焰,在包厢门被推开的瞬间,就被一场名为“真相”的暴风雪彻底扑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没难度,一点挑战都没有。”
“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穷学生,最好拿捏了。”
“真是可笑!”
那些话语,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每一次在脑海中回响,都刮走一层他对于“感情”这回事本就稀薄的信赖。他想起程宴雨夜中“真诚”的关怀,想起他笨拙地学着节省的模样,想起他谈起艺术梦想时眼里的光……原来,一切都是演技。一场针对他这个“高岭之花”、“穷学生”的,居高临下的攻略游戏。
而他,江云飞,这个从小到大习惯了依靠自己、从不奢求也从不信任他人善意的人,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敞开心扉,就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试图站起来,双腿却一阵发软,险些栽倒。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不得不再次靠墙喘息。极度的疲惫、饥饿(他几乎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和情绪上的巨大冲击,让他的身体达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安全通道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是领班。
“云飞?你果然在这里!”领班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顶楼包厢的客人刚才还问起服务生……”
“我胃病犯了,很严重。”江云飞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需要立刻去医院。抱歉,今晚的工作我无法继续了,工资我可以不要。”
他说完,不再看领班错愕的表情,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楼下走去。他甚至没有回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那身象征着屈辱和欺骗的制服,他一分钟都不想再多穿。
走出“铂宫”后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不来丝毫清醒。他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出租屋的地址后,便闭上眼,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像一尊失去所有生气的雕塑。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被他那毫无血色的脸和死寂的眼神惊到,没敢多问,默默踩下了油门。
回到那个狭小却唯一属于他的空间,江云飞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零星的路灯光芒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和他蜷缩在地上的、孤独的身影。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动。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任由胃部的疼痛和心脏那片空洞的麻木啃噬着自己。时间失去了意义,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直到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程宴”。
江云飞看着那个名字,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符号。震动持续了很久,终于归于沉寂。但很快,又再次响起,一遍,又一遍,执拗得令人心烦。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按了关机键。
世界,彻底清净了。
黑暗中,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那里,曾经以为握住了一点温暖,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虚幻。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比艰难。
也好。他对自己说。从此以后,他还是那个只需要对自己负责的江云飞。爱情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属于他的人生。
只是,心口那片被硬生生剜去的空洞,为什么还在汩汩地冒着寒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