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岭的暮色被硝烟染成浑浊的土黄色，风卷着焦糊的草木碎屑掠过沟壑，刚沉寂片刻的山地里，突然炸响两声沉闷的枪响 ——“砰砰！”
驳壳枪特有的钝响尚未消散，又传来一声脆裂的 “咔嗒” 声，像是生铁被生生掰断。张大彪半蹲在岩石后，右手握着的晋造驳壳枪枪口还冒着淡白硝烟，可枪身中部的机匣已赫然断裂，暗灰色的金属断口带着参差的毛刺，内部的撞针、弹簧等零件裸露在外，连后枪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他盯着这把陪伴自己两年的武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断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方才那两个鬼子侦查兵正猫着腰沿山沟渗透，钢盔下的脸贴着地面，手里的三八大盖枪口还对着主阵地方向。张大彪从树后闪出时，第一个鬼子刚要抬枪，他便扣动了扳机 —— 第一枪击穿对方的帆布弹袋，弹头嵌进肋骨；第二枪精准命中另一个鬼子的眉心，血浆溅在枯黄的草叶上，瞬间凝成深色斑块。
解决完敌人，他抬脚将离得最近的尸体踹倒，却没承想枪身竟跟着出了故障。
“混账东西！晋造的全是劣质货色，这才用多久就废了！”
站在三步外的警卫兵赵小五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手里正麻利地收拾鬼子的三八大盖，手指擦过枪身的烤蓝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枪哪是 “用多久”？从去年反扫荡时营长从伪军手里缴获，到现在整整两年，死在这枪下的鬼子少说二十七个，加上伪军，怕是够编一个加强排了。
上次在羊台山伏击，营长就靠这枪在三十米外打断了伪军队长的胳膊，这次连续射击后机匣断裂，分明是高强度使用下的损耗，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赵小五是通讯兵兼警卫，按编制，营级干部本没有专职警卫员，但每次战斗，张大彪总会带上他 —— 一来方便传递前线命令，二来他枪法准，能在关键时刻搭把手。
他跟着张大彪快一年了，最清楚这位营长的脾气：平时在营部，跟战士们说话总是笑着的，谁要是犯了小错，也只是拍着肩膀叮嘱两句；可一上战场，就像变了个人，暴躁得像头被激怒的豹子，稍有不顺心就骂人，全团除了李云龙团长，没人能压得住他。
就像上个月，三连连长因为阵地前移慢了半刻，张大彪当着全营的面把人骂得狗血淋头，连带着副营长都被训了一顿。
可到了李云龙面前，这位能跟鬼子拼刺刀的营长，立马变得像个听话的兵 —— 团长让他带一个连迂回，他绝不问理由；团长骂他 “脑子转得慢”，他还笑着点头说 “团长说得对”。赵小五总觉得，这大概就是旁人说的 “一物降一物”。
等张大彪的骂声渐渐低下去，赵小五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营长，要不…… 等会儿回主阵地，去后勤部领一把王八盒子先用着？”
“鬼子的王八盒子？那玩意儿还不如这把断了的晋造！” 张大彪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他将断枪举起来，目光扫过裸露的零件，又道：“你也用过王八盒子，那破枪设计就有问题 —— 弹匣供弹不顺，十发子弹能卡壳三回；射程更不用提，超过三十米就打不准，就算是特等射手也没用。
咱们在前线作战，要的是能近能远的家伙，这驳壳枪标准射程近百米，加上枪盒当枪托，能打到一百五十米，王八盒子能比？”
赵小五没再说话，他知道营长说得对。只是这次反扫荡打得太惨烈，苍云岭主阵地从清晨守到现在，鬼子的山炮一轮接一轮地轰，装备和弹药消耗得厉害。
早上他去送电报时，后勤部的老周还跟他抱怨，说大半年攒下的家底快空了，连备用的驳壳枪都只剩两把，还都是枪膛有磨损的旧枪。真要去领武器，能拿到一把完好的王八盒子，恐怕都算运气好。
张大彪也想到了这点，心里忍不住叹气。新一团一营的基层军官大多用驳壳枪，连排长带队冲锋时，这枪近战能压制敌人，远射也能打点杀伤。
他要是开口，随便找哪个连长匀一把都没问题 —— 毕竟以他的资历和威望，没人会拒绝。可他偏不乐意，战士们在前线拼杀，武器就是命根子，自己怎么能抢下属的家伙？
他将断枪递还给赵小五，指尖在枪柄上顿了顿 —— 那枪柄被他攥得光滑，还刻着一道浅痕，是去年在平型关附近跟鬼子拼刺刀时，被对方的军刀划到的。“先收着吧，回营部看看能不能修，实在不行，就当零件拆了用。”
赵小五赶紧接过断枪，小心翼翼地塞进帆布包，又把收拾好的三八大盖扛在肩上。这把三八大盖保养得不错，枪托没有裂纹，刺刀也锋利，他想着回头给营长用，总比徒手作战强。
就在这时，张大彪的目光落在了鬼子尸体的领口 —— 那两个鬼子的领章上，绣着淡金色的樱花图案，左臂的臂章上还印着 “坂田” 两个黑色汉字。
他心里一动，弯腰翻开其中一个鬼子的上衣口袋，摸出一本泛黄的军用手册，封面上赫然印着 “坂田联队” 的字样，里面还夹着一张简易地图，标注着新一团主阵地的方位。
“哼哼，真是冤家路窄，居然遇上坂田联队了。” 张大彪冷笑一声，手指捏着军用手册，指节微微用力。这次反扫荡，鬼子多路并进，新一团负责守卫苍云岭，他们白天在主阵地阻击，晚上就派小股部队渗透，一来打探鬼子的番号和部署，二来也能袭扰敌人。
现在他摸清了对手的底细，就是不知道鬼子有没有查到新一团的番号 —— 若是让坂田知道对手是李云龙的部队，怕是会调更多兵力过来。
赵小五站在一旁，看着营长的脸色，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坂田联队的名头，他早有耳闻 —— 这支部队装备精良，战斗力极强，之前跟中央军作战时，好几次把对方的团打垮，连友军的独立旅都吃过他们的亏。
这次遇上这样的对手，接下来的仗怕是更难打了。
“走，回主阵地，把情况向团长汇报。” 张大彪将军用手册揣进怀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估摸着，咱们团长要是知道对手是坂田联队，怕是又要生出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上次打冈崎支队，鬼子躲在碉堡里负隅顽抗，总部都觉得难打，李云龙却带着部队挖地道，硬生生把炸药包送进了碉堡。这次遇上坂田联队，那个让不少友军头疼的对手，团长怕是要眼睛发亮了。
赵小五听着，悄悄缩了缩脖子。关于团长的话题，他可不敢随便接话 —— 上次他多嘴说了句 “坂田联队不好惹”，就被张大彪瞪了一眼，说 “团长的兵，就没有怕的对手”。从那以后，他就知道，在营长面前，提团长可以，但绝不能说半句泄气的话。
两人顺着山沟往主阵地走，暮色越来越浓，远处的枪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张大彪走在前面，脚步沉稳，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 等见到团长，得把鬼子的部署说清楚，再请命带一支部队绕到敌后，打坂田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那把坏了的驳壳枪，他暂时没心思管了，只要能打赢这仗，就算暂时用三八大盖，也没什么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