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峰截云,磴道悬空。
青云山脉绵延五千里,素有“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之誉。
测灵石前,青芒闪烁,队伍渐稀。
“王铁柱,四灵根,根值为六,尚可。予你护心牌。”凌风将玉牌递出,黝黑少年激动接过,奔向后方队列。
紧接着上前的,是那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沈南秋。她蹒跚上前,将手按上冰凉的测灵石。石面微微一颤,只泛起极其微弱且驳杂的五色光芒。
“沈南秋,五灵根,根值为三。无缘仙道。”凌风声音平淡,袍袖随意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道便将神情瞬间惨白的她送至一旁。
排在最后的,是一个身着绸缎、面色倨傲的胖少年。他迫不及待地上前,将肥厚的手掌按在测灵石上。灵石光芒亮起,却同样黯淡。
“李富贵,五灵根,根值为四。亦无缘仙道,速速离去。”凌风的宣告依旧平淡。
李富贵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凌风漠然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出声,被一旁等候的护卫搀扶着,失魂落魄地离去。
此时,白阔文缓步而来。
“白师叔,”凌风躬身,“本届弟子已检测完毕。”
话音未落,绝望的沈南秋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光亮,她挣脱那股力道,用尽全身力气扑到白阔文面前,重重叩首!
“长老!弟子沈南秋,独自穿越苍山林海而来!求长老依宗规,赐我仙缘!”
前额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鲜血瞬间从额角涌出,混着尘土蜿蜒而下,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执拗的眼睛,死死望着白阔文。
白阔文脚步一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挥袖道:“宗规如山,确有此条。凌风,予她护心牌。”
“是。”凌风应声,取出一枚玉牌,手腕一抖,那玉牌便划过一道弧线,“啪”地一声轻响,落在沈南秋面前满是尘土的地上。
沈南秋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扑过去,用那双布满伤痕和泥垢的手,一把将玉牌抓了起来,紧紧捂在胸口。那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让她觉得无比滚烫。她低着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仿佛捧着的不是一块玉,而是她沉甸甸的、失而复得的命运。
“去那边站着。”凌风的声音将她从巨大的情绪激荡中惊醒。
她深吸一口气,将玉牌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握在掌心,仿佛握着此生唯一的支点,踉跄着走向队列末尾。
也正是在她踏入队列,抬头的瞬间,看见了立于队首的那道身影——
山风猎猎,吹动那少女青灰道袍,广袖与衣袂翻飞如鹤翼。她面容尚带稚嫩,肌肤却如冷玉般剔透,不见丝毫瑕疵。乌黑长发仅以一支素朴木簪绾就,一丝不苟,露出纤长优美的颈项线条。她只是静默而立,便如白鹭初立水岸,风姿清绝,天成自然,与周遭的喧嚣忐忑格格不入。
沈南秋屏住了呼吸。
她不自觉地蜷起沾满泥污、甚至丢失了鞋履的脚趾,破旧的衣摆在风中瑟缩哀鸣。膝盖的伤口和浑身的擦伤仍在刺痛,可这一切,在那道青灰色身影的对比下,都化作了深入骨髓的自惭形秽。
“那就是洛家的洛雪尘……”旁边有细微的议论声传来。
洛雪尘。 沈南秋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中涌动。那不是嫉妒,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一个念头,如野火般在她心底轰然燃起——总有一天,她也要这样,不染尘埃,不惧风雨,挺直脊背,站在云端!
就在此时,一道凛冽剑光破空而至!
凌登云携凌楚月翩然降临,正好落在队列前方。
“凌长老!”白阔文与众人齐齐躬身。
凌登云微微颔首,将凌楚月轻推向前:“来得正好。白管事,有劳为楚月登记入册。”
“长老言重。”白阔文示意凌风。
凌风立刻上前,为凌楚月补录名册,并取出一枚玉牌:“凌师妹,请。”
凌楚月温婉接过,道了声谢,姿态从容优雅地步入队列最前方,与洛雪尘几乎并肩。两人目光有瞬间交汇,一者清冷无波,一者温婉含笑。
待凌楚月安然站定,白阔文目光扫过众人,微微颔首,缓步至那云雾缭绕的白玉长阶之前,声沉如钟,荡开四方:
“灵根为基,根值为柱,此乃天定,强求不得。然,世间尚有‘人定胜天’之路——便是你们眼前的问心玉阶!”
他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稚嫩而紧张的面孔:“登阶者,将见平生至渴至妄之物。心性毅力,方为道之本源。尔等手中护心牌,可护心脉不绝;若碎,则传送出阶,性命无虞。”
“玉阶百级,日落为限。登九十阶者入内门,七十阶者入外门,六十阶者为记名。余者,皆为杂役。护心牌碎者……仙路已断。”
言罢,白阔文袍袖一荡,一道金光打入测灵石。身后白玉长阶顿时嗡鸣震颤,延伸入云海深处,幻渺无端。
“问心玉阶已开!日落时分,宗内再——”
“且慢!”
凌登云突然出声,打断宣告!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队列末尾那个紧握玉牌、衣衫破烂的身影。
白阔文转身,面露询问:“凌长老?”
凌登云却不看他,只是盯着沈南秋,语气听不出喜怒:“白管事,我观那末尾少女,根骨似乎低劣不堪,何以也能持我青云玉牌,立于此处?”
白阔文拱手:“回长老,此女名沈南秋,虽根骨不佳,但符合‘独越苍山林海’之古训,依宗规当录。”
“宗规?”凌登云声音渐冷,威压随之弥漫开来,让众人心头一紧,“宗规亦需灵活变通!五灵根,根值仅为三,此等资质,心性再坚亦是徒劳!宗门资源,岂能浪费于此等毫无前途之人身上?让她交出玉牌,滚下山去。”
沈南秋被那浩瀚威压慑得呼吸困难,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却将怀中玉牌护得更紧,挣扎开口,声音带着颤抖与卑微的恳切:“长老……弟子……弟子穿越林海,九死一生,只为……只为这一线仙缘……求长老……开恩……弟子日后定当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凌登云眼神漠然,如视蝼蚁,连一丝回应都吝于给予。凌空一抓!
“嗖!”
沈南秋只觉手腕剧痛,根本无法抵抗,那枚视若生命的玉牌已脱手飞出,轻飘飘地落入了凌登云掌中。
“不!还给我!”她凄声喊道,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夺回玉牌的念头,下意识地向前扑去。
凌登云袖袍随意一拂,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便将她狠狠掼出,脊背重重撞上崖边那株虬劲的古松,清晰的骨裂声传来,左臂瞬间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剧痛几乎让她昏厥。
“凭什么?!”剧痛与希望被夺的绝望交织在一起,烧毁了她的恐惧,她强撑着用未断的右臂支起身体,眼中燃起不屈的火焰,试图与这强权讲理:“宗规……宗规许我入门!白管事依规行事!你……你身为长老,岂能……岂能因我根骨低微,就公然抢夺,罔顾宗门法度?!”
“法度?本座的话,便是法度!”凌登云嗤笑一声,将玉牌置于掌心,环视全场噤若寒蝉、面色发白的少年少女,“今日便教你们,仙路之上,强者为尊!弱者,不配拥有希望!”
话音未落,他五指猛然合拢!
“咔嚓——!”
那枚莹润的玉牌,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应声化为齑粉,从凌登云指缝间簌簌落下!
最后的希望,彻底碎裂。与此同时,凌楚月翩然走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不忍,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俯身,仿佛要搀扶沈南秋。“这位妹妹,何苦如此执拗,顶撞长老呢?”她声音温柔,动作却迅捷而隐蔽,指尖在沈南秋那唯一完好的右臂某处悄然一拂,一道阴柔暗劲瞬间透入!
“咔嚓!”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右臂臂骨应声而断!
“啊——!”沈南秋无法抑制地发出半声惨嚎,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痉挛。
“好好记住今日,莫要再痴心妄想了。”凌楚月用仅两人能闻的声音轻语,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残忍。随即,她瞬间抬起脸,面向众人时,眼中已蕴满水光,带着真挚的“不忍”与“惋惜”,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柔:“这位妹妹,修行之路……终究是需要天赋的。你如此倔强,反倒苦了自己。不若拿着这些银钱下山去,做个安稳的富家翁,平淡一生,也未尝不是福分啊。” 说罢,她优雅起身,将一锭金元宝轻轻放在沈南秋身旁的地上,然后不再多看地上惨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与无奈,缓步回归到队列前方自己原本的位置,微微垂首,仿佛不忍再看。
双臂尽断,仙路已绝!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让沈南秋疼得浑身剧烈发抖,泪水和鲜血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破了下唇,用尽灵魂中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那双染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凌登云,发出嘶哑泣血般的诅咒:
“我会记着的……永远都记着……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此等刚烈不屈,甚至隐含道心的誓言,让凌登云眼中杀机暴涨!此女性情如此,今日结下死仇,若留她性命,将来必成心腹大患!他不再犹豫,指尖金芒骤现,凝练如实质的杀意瞬间锁定了沈南秋的眉心,便要将其立毙当场!
“长老手下留情!” 白阔文疾步上前,竟是直接挡在了沈南秋身前,对着凌登云深深一礼,语气恳切而坚定:“长老!此女纵然有千般不是,但她‘独越苍山林海’乃是事实,符合宗规收录亦是由弟子亲自首肯!若她此刻因顶撞之罪便血溅当场,传扬出去,恐惹人非议,谓我青云宗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依规入门的苦命之人,更损及长老清誉!此等污名,实不该由长老承担!恳请长老将她交由弟子处置,弟子定会严加管束,绝不让她再出现在长老面前!”
凌登云指尖那缕致命金芒微微一滞。他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白阔文,对方言语虽恭敬,但姿态却异常坚决,显然是铁了心要回护此女。他心中权衡,为一个五灵根的废物,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一个管事争执,甚至可能落下话柄,确有不值。更何况,此女双臂已废,根骨低劣,几乎断绝了仙途,与死何异?
他冷哼一声,终是散去了指尖金芒。
“哼,既然白管事一力担待,本座便给你这个面子。记住你说的话,此女,交由你全权处置。” 他语气冰冷,带着警告意味。
言罢,不再多看地上那如同血人般、气息奄奄却仍用仇恨目光盯着他的沈南秋,袖袍一拂,化作一道凌厉剑光,冲天而起,瞬息间便没入云深不知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