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城市喧嚣渐息。徐逸川和苏若雪一前一后回到了位于溪畔雅筑的家。一路无话,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徐逸川沉默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今晚家宴上的一幕幕——那个被占据的主位,那杯被随意端走的茶,那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还有阳台上那刺眼的欢声笑语和亲昵动作。拇指上创可贴覆盖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口那片不断扩散的冰凉。
苏若雪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低气压,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她靠在副驾驶座上,拿着手机,指尖飞快地滑动着屏幕,嘴角偶尔还噙着一丝未散的笑意,大概还在回味与江子瑜重逢的愉快。车内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在她脸上,和电台里流淌出的、与此刻氛围格格不入的轻柔音乐。
“咔哒”一声轻响,玄关的灯亮了,驱散了门厅的黑暗。两人弯腰换鞋,依旧没有任何交流。屋子里还残留着徐逸川下午匆忙离开时,没有收拾的、已经冷透了的饭菜味道,那锅精心炖煮的排骨汤表面,想必已经凝起了一层白色的油花。
徐逸川站在玄关,看着苏若雪随手将包扔在换鞋凳上,就要径直往客厅里走。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鼓起了那点残存的勇气。今晚发生的一切,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交代,或者说,他只是想确认一下,在他们之间,是否还存在着一点属于“夫妻”的、最基本的东西。
“若雪。”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玄关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苏若雪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干嘛?”
徐逸川的手伸进口袋,紧紧攥住了那个已经被他体温焐得微热的丝绒礼盒。他将它掏出来,递到苏若雪面前,盒子在他掌心显得小而沉重。他避开她带着询问和不耐的眼神,轻声说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希冀:“这个……给你的。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苏若雪的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的盒子上,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茫然。她伸手接过,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手指随意地捏着,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才用一种恍然的、却毫无惊喜甚至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道:“啊?今天是纪念日吗?我忘了。”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忘记一个结婚纪念日,就像忘记带钥匙一样平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更没有注意到徐逸川在她话音落下时,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和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
她非但没有感到愧疚,反而像是找到了抱怨的理由,眉头蹙起,语气带着指责:“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啊?真是的,我一点准备都没有,礼物也没给你买。” 她随手就将那个装着徐逸川省吃俭用三个月、承载了他无数期待和心意的礼盒,像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广告传单一样,随手放在了玄关柜杂乱的钥匙盘旁边。
那个随意放置的动作,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徐逸川心中摇摇欲坠的堤坝。他看着那个被冷落的礼盒,又看向苏若雪那张写满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脸,一股混杂着失望、委屈和愤怒的酸涩猛地冲上了鼻腔和眼眶。
他再也忍不住了,声音因为极力克制情绪而显得有些紧绷,带着压抑的痛楚:“你没准备礼物没关系……但是若雪,你今天……你今天带江子瑜去家宴,还对他……对他那么亲近,你就完全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他终于将憋了一晚上的话问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苦涩。
苏若雪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就炸了。她猛地转过身,双手叉腰,漂亮的杏眼里燃起了熊熊怒火,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尖锐地反驳道:“徐逸川!你有病吧?!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她伸手指着徐逸川的鼻子,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和鄙夷:“子瑜哥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我们多少年没见了?我对他好点怎么了?!他今天刚来市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带他回家吃顿饭,照顾他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亲人?”徐逸川听着这个词,只觉得无比讽刺,他喉咙发紧,艰难地开口,“什么样的亲人,需要你亲手给他剥虾?需要你用我的杯子给他喝茶?需要你和他旁若无人地在阳台上……刮鼻子?”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让他心脏抽搐的一幕。
“你!”苏若雪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但随即便被更汹涌的怒火淹没,她认定徐逸川是在无理取闹,是在故意找茬,“徐逸川!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你就是嫉妒!嫉妒子瑜哥比你优秀,比你会说话,比你更得我爸妈喜欢!对不对?!”
“我嫉妒他?”徐逸川看着她,忽然觉得一阵无力,一种深深的疲惫席卷了他。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隐忍,在她眼里,竟然都变成了可笑的“嫉妒”?
“难道不是吗?”苏若雪咄咄逼人,言辞越发尖锐,“你看看你自己!除了会做点家务,修个破水管,你还会什么?子瑜哥自己开店当老板,见识广,朋友多,你呢?就是一个死板的设计师!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徐逸川的心。他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漂亮面孔,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真的是那个他爱了多年,愿意倾尽所有去呵护的妻子吗?
“苏若雪……”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不想跟你吵了!不可理喻!”苏若雪气冲冲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狠狠地瞪了徐逸川一眼,那眼神里的厌恶和冷漠,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就冲进了卧室。
“砰——!”
一声巨响,卧室的门在她身后被狠狠摔上。紧接着,是清晰的、门锁从里面被用力反锁的“咔哒”声。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徐逸川的耳边,也彻底斩断了他与他渴望的那点温暖和沟通之间,最后的联系。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玄关惨白的灯光,冷冷地照着他孤零零的身影。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许久都没有动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苏若雪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晚餐的油烟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他的目光,缓缓地、机械地,移到了玄关柜上。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礼盒,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台面上,上面或许还沾着一点他拇指伤口渗出的、未被察觉的血迹。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拿起那个盒子。盒子很轻,此刻却重逾千斤。
他打开盒盖。那条雪花造型的碎钻项链,在灯光下闪烁着纯净而冰冷的光芒,美丽得如同一个讽刺。
他看着项链,看了很久很久。眼眶一阵难以抑制的酸胀发热,视线开始模糊,那点点钻石的光芒在他泪眼中晕染开,变成一片破碎的星海。
他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关,将那股汹涌的泪意连同满腔的委屈、失望和心寒,一起狠狠地咽了回去。
他默默地将项链盒子合上,紧紧攥在手心,然后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到客厅的沙发旁,颓然坐了下去。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万家灯火,温暖而遥远。
窗内,是他独自一人被困守的、冰冷而孤寂的牢笼。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却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手中的礼盒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荒芜的空洞来得剧烈。
这一夜,客厅的灯,一直没有熄。
这一夜,徐逸川在沙发上,睁着眼睛,听着卧室里早已响起的、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或者她根本也没睡,只是不想理会他),直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由浓墨般的漆黑,泛出绝望的灰白。
一夜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