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纾与安阳公主的会面安排在公主府一处临水的暖阁,四面通透,确保无人可以潜伏偷听。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对坐,面前摆着精致的茶点,却无人有心品尝。
“卢家这次,怕是真要伤筋动骨了。”安阳公主萧云璎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琵琶的弦,发出细微的嗡鸣,“父皇已下令严查漕运损耗,户部、刑部甚至皇城司都有人介入。雪锚那边,虽表面镇定,但私下已找过驸马数次,言语间颇有求助之意。”
驸马出自清河崔氏,是崔令纾的堂兄,这也是安阳公主与崔氏关系紧密的基石之一。
崔令纾沉吟道:“殿下,卢少主八面玲珑,根基深厚,未必没有转圜余地。只是,此次风波背后,恐非只有大皇子推波助澜。”她将郑徵羽在玄都观的表态,以及郑家可能的立场,委婉地告知了安阳公主。
萧云璎面色微沉:“郑家……他们倒是会选时候。既想打压卢家,又不愿脏了自己的手。”她叹了口气,看向崔令纾,“令纾,我也不瞒你。七弟那边,粮草补给已有些吃紧,虽未到断炊之境,但若漕运持续不畅,恐影响军心。崔氏在河北的渠道,能否……”
“殿下放心,”崔令纾接过话,“应急之需,崔氏义不容辞。只是,动作需隐秘,规模亦需控制。此时若大张旗鼓援助七殿下,无异于将崔氏彻底推至风口浪尖,恐引来更猛烈的攻击,于七殿下亦非好事。”她冷静地分析着利弊,“或许,可借助二殿下之力。”
“二皇兄?”萧云璎一怔。
“二殿下掌管宗正寺,皇室庄园、封地税收皆经其手,财力雄厚,且向来以‘无政治倾向’的金援者自居。”崔令纾道,“由他出面,以稳定边关、安抚宗室的名义,调拨一部分钱粮物资,经陆路秘密运往北境,看似公允,实则可解七殿下燃眉之急。此举不易引人注目,也符合二殿下‘维持规矩’的信条。”
萧云璎眼中闪过亮光:“此法甚好!二皇兄那边,我去分说!”她握住崔令纾的手,语气真挚,“令纾,多谢你。身处漩涡,还能如此冷静为我七弟筹谋。”
崔令纾微微摇头:“殿下言重了。七殿下安稳,崔氏与殿下您方能安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这话,既点明了双方利益的捆绑,也暗示了援助的限度——是为了共同的稳定,而非全力押注七皇子。
离开公主府,崔令纾心绪并未放松。安阳公主的焦虑是真实的,七皇子的困境也是真实的。但更让她在意的,是这场风波背后,那若隐若现、推动局势走向的第三只手——三皇子萧砚卿。他仿佛一个高明的弈者,落子无声,却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节奏在行动。
……
终南山,云雾深处。
九皇子萧玄钰的丹房内,药香比往日更浓。他并非在炼丹,而是在聆听一名黑衣人的禀报。黑衣人气息内敛,显然是精锐暗探。
“……三皇子借裴墨渊被弹劾之事,巧妙引导陛下关注漕运,卢家已成众矢之的。大皇子顺势加大攻击力度,七皇子后勤受阻,焦躁不安。二皇子似有暗中调集资源,准备应安阳公主之请,援助北境之意。”黑衣人声音毫无起伏。
萧玄钰指尖捻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我那三位皇兄,斗得越发精彩了。卢雪锚这只狡兔,这次怕是要掉一层皮。”他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与己无关的故事。
“殿下,我们是否要趁机……”
“不。”萧玄钰打断,“现在插手,为时过早。让他们继续斗。卢家这块肥肉,盯着的人很多,我们贸然上前,只会成为靶子。”他顿了顿,问道,“鸿都学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顾昭然依旧讲学,但门下寒门学子对裴墨渊遭遇颇多不满。崔氏女与安阳公主过往甚密,今日又于公主府私会。另外……”黑衣人略一迟疑,“属下发现,除了我们的人,似乎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关注崔氏女,尤其是她每月朔日前往玄都观的行程。”
“哦?”萧玄钰眉梢微挑,“可知是哪路人马?”
“手法隐秘,不似宫中暗卫,也不像几位皇子常用的探子。倒像是……江湖路数,但组织严密,目的不明。”
萧玄钰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兴味的弧度:“崔令纾……看来这位崔家才女,身上的秘密也不少。继续盯着,但不必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除了我们,还有谁对这盘棋感兴趣。”
黑衣人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
萧玄钰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将那枚黑子置于“崔”字之位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要做的,是那只隐藏在最后,掌控一切的猎手。
……
皇宫,御书房。
皇帝萧寰看着皇城司密探呈上的最新报告,脸色阴沉。报告不仅详述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几位皇子的动向,还提到了安阳公主与崔令纾的会面,以及二皇子萧清晏暗中调集钱粮的异常举动。
“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好女儿!”皇帝冷笑一声,“老大步步紧逼,老三隔岸观火,老七沉不住气,老二也想浑水摸鱼!连朕的公主,也学会暗中串联了!”他将报告重重拍在案上,“卢家的事,给朕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陛下,”老内侍低声道,“淑妃娘娘宫中来人,说娘娘亲手炖了冰糖燕窝,请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冷哼一声:“她倒是殷勤。告诉她们,朕没空!”此刻,他对后宫这些争宠献媚的伎俩感到无比厌烦。然而,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便难以根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淑妃那边“无意”透露的,皇后因担忧七皇子而心神不宁的消息,再结合皇后近日送来的、分量略有偏差的汤药……萧寰的眼神愈发冰冷。
……
夜色深沉,崔令纾的马车行驶在返回崔府的寂静街道上。她闭目养神,脑中梳理着今日获取的信息。与安阳公主达成了初步共识,二皇子这条暗线或许能暂解北境之困。但三皇子的深不可测,以及那隐藏在更深处、连九皇子都未能完全摸清的、窥探自己的势力,都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突然,马车轻微一顿,外面传来车夫一声低喝,以及几声短促的金铁交鸣之声!
崔令纾骤然睁眼,心猛地一沉。遇袭?
她迅速拔下鬓间一枚锋利的金簪,握在手中,屏息凝神。车外的打斗声很快平息,一个低沉的声音隔着车帘响起:“小姐受惊,宵小已被驱离。”
这不是崔府护卫的声音!崔令纾心中一凛,握紧了金簪:“阁下何人?”
“奉主上之命,暗中护卫小姐安全。主上言道,风波将至,望小姐谨慎出行,尤其……朔日之约。”那人语速极快,说完,不等崔令纾再问,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崔令纾掀开车帘一角,只见车夫面色发白,几名崔府护卫则有些茫然地看着地上几个被打晕的黑衣人,显然对刚才出手相助的神秘人一无所知。
是谁?三皇子?他为何要派人暗中保护自己?还是警告?那句“朔日之约”,明显是指她每月去玄都观会见掌柜之事!他连这个都知道?
或者……是另一股窥探她的势力?此举是示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威慑?
马车重新启动,崔令纾靠在车壁上,后背渗出丝丝寒意。这帝都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明线暗线,棋手棋子,已纠缠成一团看不清的迷雾。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仅仅被动地审时度势了。必须更主动地去探查,去了解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力量。否则,莫说实现抱负,恐怕连自身和家族的安全,都无法保障。
暗影已然交织,她需有一双能看透迷雾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