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风波看似以卢家“破财消灾”、朝廷“增设巡检司”告一段落,但暗流却并未平息,反而以更隐蔽的方式涌动。皇帝的无力感与猜忌,如同酝酿中的毒酒,在宫廷深处悄然发酵。
淑妃郑漱兰敏锐地嗅到了这丝不寻常的气息。她深知,皇后裴望舒因三位嫡子争斗而心力交瘁,皇帝对裴后近日“心神不宁”乃至汤药分量微调已生疑虑,这正是她趁虚而入的绝佳时机。
这日,她精心打扮,带着亲手制作的精致点心和一套新搜罗来的孤本棋谱,前往椒房殿“探望”皇后。
“姐姐近日操劳,瞧着清减了些。”淑妃语气关切,亲手为裴后斟茶,“妹妹新得了些江南的云雾茶,最是安神静心,姐姐尝尝。”她又拿出棋谱,“知道姐姐素爱弈棋,这套前朝孤本,或可聊解烦闷。”
裴望舒看着淑妃那张娇媚而殷勤的脸,心中明镜似的。她与这位郑氏出身的淑妃明争暗斗多年,岂会不知其来意?无非是见自己因儿子们之事烦忧,前来假意慰藉,实则探听虚实,甚至落井下石。
“妹妹有心了。”裴望舒神色平淡,接过茶盏,却未饮用,只放在一旁,“本宫近来确是有些乏,不过是些家常琐事,劳妹妹挂心。”
“姐姐说的哪里话。”淑妃笑道,“三位皇子皆是英杰,如今在朝堂为国效力,有些许争议也是常事。只是……”她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压低声音,“妹妹听闻,近日朝中为漕运和吏部之事纷扰,似乎……都与三位皇子有些牵连?外面有些不明事理的人,竟胡乱嚼舌根,说些什么天家不和、兄弟阋墙的混账话,真是岂有此理!姐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这话,看似宽慰,实则字字如刀,精准地戳在裴望舒的痛处。不仅点明了争斗的公开化,更暗示了外界对“天家不和”的非议,而这正是皇帝最深恶痛绝之事。
裴望舒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皇后的雍容与镇定:“流言蜚语,止于智者。陛下圣明,自有公断。他们兄弟间或许偶有争执,但骨肉亲情,岂是外人可以挑拨的?妹妹也多约束宫人,莫要听风就是雨,以讹传讹。”
“姐姐教训的是。”淑妃连忙低头,眼底却闪过一丝得色。她已成功地将“兄弟阋墙”这根刺,更深的扎进了裴后心中,也间接提醒了裴后,皇帝对此事的敏感。只要裴后因此更加焦虑,甚至在对三位皇子的态度上出现偏颇,或者再次在侍奉皇帝的细节上出错,那么她的机会就来了。
又闲话几句,淑妃才心满意足地告退。
裴望舒独自坐在殿中,看着那杯渐渐冷却的云雾茶,心中一片冰凉。淑妃的伎俩她岂会不懂?但懂归懂,担忧却无法消除。三个儿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却势同水火,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维护任何一个,都可能加剧另外两人之间的敌意,甚至引来皇帝的猜忌。
她想起昨日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王漱溟那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的话:“皇帝近日心气不顺,你伺候汤药,更需谨慎。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做母亲的,管得太多,反而不美。”
连太后都在暗示她放手。可如何放?怎能放?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心腹宫女吩咐道:“去,把本库房里那支百年老参找出来,给陛下送去。就说……本宫看陛下近日操劳国事,甚是辛劳,聊表心意。”她不能直接为儿子们求情,只能通过这种更隐晦的方式,表达对皇帝的关切,希望能稍稍缓解皇帝的怒火,也为儿子们争取一丝转圜的空间。
……
与此同时,鸿都学府内,也并非净土。
漕运巡检司的设立,虽由三部共管,但谁都明白,具体人选至关重要,这关系到未来谁能真正影响乃至控制这条经济命脉。各方势力都将目光投向了这里,学府内寒门与世家学子之间的议论也愈发激烈。
这一日,几个出身关陇集团的学子,在学府斋舍内饮酒,声音颇大。
“哼!什么漕运巡检司!不过是有些人巧立名目,想从卢家嘴里抢食罢了!”一个面色微红的学子嚷道,“卢家经营漕运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是几句风言风语就能扳倒的?”
“就是!我看那裴墨渊,就是个酷吏!仗着有三殿下撑腰,就敢对世家子弟下手!如今被弹劾,真是大快人心!”另一人附和。
他们的声音传到隔壁,几位寒门学子闻言怒不可遏。
“住口!裴侍郎推行考成法,为的是整顿吏治,选拔真才!尔等只因触及家族利益,便在此污蔑忠良,岂是读书人所为!”一个寒门学子忍不住出声驳斥。
“呵,忠良?我看是佞臣才对!还有那提议设巡检司的,看似公允,实则包藏祸心!”关陇学子反唇相讥。
双方越说越激动,从争论演变为推搡,最后竟在斋舍内动起手来,虽被闻讯赶来的学府博士及时制止,未酿成大祸,但学府内自由论辩、兼容并包的气氛,已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消息很快传到顾昭然耳中。这位寒门学派领袖面色沉重,对身旁的弟子叹道:“学府本为净土,如今却也难逃世俗纷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也听闻了朝堂上皇帝与世家博弈的结局,更深知那漕运巡检司位置的重要性。三皇子萧砚卿虽未直接出面,但其影响力已无处不在。顾昭然心中忧虑,他支持变法,希望寒门子弟能有出头之日,但也深知世家力量的强大与顽固。三皇子如此手段,究竟是福是祸?
……
而在这场纷扰中,最坐立难安的,莫过于范阳卢氏的少主卢雪锚。
罚银百万,他并不十分在意。但漕运巡检司的设立,如同在他脖子上套上了一个随时可能收紧的枷锁。他深知,这背后若没有三皇子萧砚卿的推波助澜,绝不可能如此顺利。这位一向以温润示人的三皇子,不动声色间,就让他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
他必须重新评估与各位皇子的关系了。
“备车,去三皇子府。”卢雪锚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他需要亲自去探一探这位三皇子的底细和真实意图。是继续维持表面的“分散投资”,还是需要做出更明确的选择?
然而,他的马车行至半路,却被另一辆马车拦下。车帘掀开,露出大皇子萧墨宸那张圆润带笑的脸。
“卢少主,这是要去何处啊?”萧墨宸笑眯眯地问道,“本王新得了一坛西域葡萄美酒,正愁无人共饮,卢少主可有兴致?”
卢雪锚心中暗骂,面上却堆起笑容:“殿下盛情,雪锚岂敢推辞。”
他知道,大皇子这是要在他去见三皇子之前,先敲打或者说拉拢他一番。这些天潢贵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青蝇营营,趋利而动。在这张权力与利益交织的巨网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程和家族的未来,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每一步。而皇帝那看似至高无上的权威,在世家门阀根深蒂固的势力与皇子们勃勃的野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力不从心。无形的枷锁,不仅束缚着苍龙,也禁锢着网中的每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