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下踩夹后的两天,杜十年过得如同心里长了草。他强忍着不去那片松林查看,生怕自己留下的气味和足迹惊扰了那只机警的紫貂。老辈猎人传下来的经验:“下夹如嫁女,心急看不得。” 越是珍贵的猎物,越需要沉得住气。
这两天他也没闲着,在附近山坳里用弹弓打了几只野鸡,又查看了之前的套子,收获了一只兔子。但心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藏着希望的松林。
李锦书似乎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宁,在他第三次无意识地摩挲着柴刀的时候,轻声问了一句:“山里……事儿不顺?”
杜十年回过神,看着妻子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心里微微一暖,摇摇头:“没事,等个东西。”
第三天,天刚蒙蒙亮,杜十年再也按捺不住。他起身,仔细检查了腰后的柴刀,怀里揣好弹弓和绳索,像一头即将出击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晨雾之中。
越靠近那片松林,他的脚步放得越轻,呼吸也调整得愈发绵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既有期待,也有一丝怕落空的紧张。
当他终于借助树木的掩护,远远望向那三个布设踩夹的地点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中间那个踩夹不见了!原本伪装好的雪地一片狼藉,有明显的挣扎拖拽痕迹!旁边两个踩夹还完好无损地伪装着。
中了!
杜十年心头狂喜,但他没有立刻冲过去。他先是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没有马炮或者其他人在附近埋伏。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沿着挣扎的痕迹,一步步靠近。
痕迹通往一丛茂密的刺玫棵子后面。杜十年拨开带刺的枝条,只见那个沉重的踩夹紧紧咬住了一只野兽的后腿,铁齿深深嵌入皮肉。那野兽一身毛皮在朦胧的晨光中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油润黑亮的色泽,只在喉部有一块显眼的橙黄色斑纹。它体型比猫略小,此刻因为失血和力竭,已经奄奄一息,只有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还残留着惊恐与不甘。
正是那只他梦寐以求的紫貂!而且看这毛色、这大小,是一只极其难得的成年公貂!
杜十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他没有丝毫犹豫,上前用柴刀刀背对准紫貂的后脑,精准而迅速地给予了一击,结束了它的痛苦。这是猎人的规矩,也是对这山林精灵最后的尊重。
他小心地掰开踩夹,将紫貂取了出来。入手沉甸甸的,皮毛入手顺滑异常,仿佛一抹流动的墨玉。在熹微的晨光下,那皮毛闪烁着一种内敛而华贵的幽光。
“好家伙!这品相……”杜十年仔细检查着皮毛,除了后腿被夹子咬破的地方,周身几乎没有一丝杂毛和损伤,完美得惊人!他粗略估计,这张皮子,绝对能卖上高价!比他前世见过的任何一张紫貂皮都要好!
他强忍着仰天长啸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紫貂尸体用带来的油布包好,放进背篓最底层。然后又仔细地将那个立下大功的踩夹起出,清理掉血迹,伪装好另外两个踩夹(说不定以后还能用上),这才背着这份沉甸甸的、足以改变家庭命运的收获,踏上了归途。
回去的路上,他的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阳光穿透林间的雾气,洒在他身上,仿佛也带着金色的希望。他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这张皮子能卖多少钱?卖了钱先干什么?是买枪?还是把房子修一修?或者给锦书和孩子们再添置些更实在的东西?
他甚至哼起了几乎遗忘的、小时候听来的东北爬山调:“翻过一道道岭来,爬过一道道坡,林子里头的宝贝它等呀等着我……”
当他回到家里,依旧是清晨,李锦书刚起身,正在外屋地准备生火做饭。几个丫头也还揉着惺忪的睡眼。
杜十年放下背篓,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处理其他零碎猎物,而是神秘地冲着李锦书招了招手,又对好奇望过来的孩子们压低声音说:“都过来,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一家人围拢过来。杜十年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包,当那只毛色黑亮、宛如艺术品的紫貂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呀!这是啥?真好看!”三丫瞪大了眼睛,想伸手去摸,又不敢。
五丫歪着头:“像……像大老鼠,可是真亮堂!”
连大丫和二丫也看得呆了,她们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华贵的皮毛。
李锦书更是震惊地捂住了嘴。她虽然不认识这是紫貂,但那非同寻常的皮毛光泽和质感,让她瞬间明白,这东西绝对价值不菲!她抬头看向杜十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
“这是紫貂,它的皮子,很值钱。”杜十年言简意赅地解释,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咱们家,要宽绰了!”
他没有在家里过多停留,将紫貂重新包好,又带上这两天打的野鸡野兔,对李锦书道:“我再去趟公社,把东西卖了。你们在家,锁好门。”
李锦书重重点头,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有担忧,而是充满了信任和期待:“嗯,你……路上小心。”
杜十年推着手推车,再次走在通往公社的路上。这一次,他的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上次是带着改善生活的希望,而这次,是揣着即将实现的、巨大的喜悦和底气!
到了公社土产收购站,还是那个戴眼镜的工作人员。当杜十年将那只紫貂皮放在柜台上,缓缓展开时,那工作人员“嚯”地一下站了起来,眼镜后面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几乎是扑到柜台前,拿起那张皮子,对着光线仔细查看,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光滑如缎的毛皮,嘴里不住地啧啧称奇:“好皮子!真是好皮子!多少年没见到成色这么足的香鼬皮了!还是公的!”
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检查了破损处,最后深吸一口气,看着杜十年,报出一个数字:
“这张皮子,品相顶级,就是后腿这点破损有点可惜……这样,我给你个最高价,六百二十块!怎么样?”
六百二十块!
尽管杜十年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心脏还是狠狠跳了一下!这几乎是他上次卖所有猎物收入的三倍!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几十块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他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行。”
工作人员似乎怕他反悔,赶紧开票,点钱。当那厚厚六沓大团结(十元纸币)和二十元散钞递到杜十年手里时,那沉甸甸的手感,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天降横财”的滋味!
加上卖野鸡野兔的几块钱,他这一次,净收入超过六百二十五元!
揣着这笔巨款,杜十年没有像上次那样大肆采购。他先是去信用社,开了个户,存了五百五十元进去。剩下的七十多块钱,他买了些粮食、盐、灯油等必需品,又割了二斤肥猪肉,准备回去包饺子庆祝。
当他推着不再那么满当、却揣着真正“硬通货”的手推车,迎着夕阳走在回屯的路上时,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信心。
这张紫貂皮,就像一把金钥匙,为他打开了通往新生活的大门。
他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