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年揣着那厚厚一沓钞票走出土产收购站时,感觉脚下的积雪都变得软和了。他没有立刻去采购,而是先找了个背人的墙角,背对着街道,又仔细地把钱数了一遍。
六十二张崭新挺括的“大团结”,加上一些零散毛票,实实在在的六百二十多块。他把大部分钱小心翼翼地塞进棉袄内衬那个深不见底的口袋里,只留下二十多块钱在外面,准备买点东西。
这年头,财不露白是铁律。尤其是在这鱼龙混杂的公社地界。
他推着空车,先去了信用社。看着工作人员将存折上打印出“伍佰伍拾元”的字样,盖好章递出来,杜十年心里最后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这笔钱,算是扎下根了。
剩下的七十多块现钱,他花起来就从容多了。先去粮站补充了粮食,买了盐、灯油、火柴这些必需品。割了二斤肥多瘦少的猪肉,准备晚上回去包饺子,好好庆祝一下。想了想,又去供销社称了一斤不要票的水果糖,扯了几尺鲜亮的红头绳。
当他推着这些远不如上次显眼、却代表着更雄厚底气的货物走在公社街上时,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踏实。他甚至有闲心观察起街景来。
几个半大孩子追逐打闹着跑过,嘴里喊着:“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快过年了,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年味儿。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黄寡妇!
她正跟一个穿着旧军大衣、梳着中分头的男青年在街角嘀嘀咕咕,那男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公社里有名的混混天平哥!
黄寡妇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正对着天平哥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眼神还不时地往杜十年这边瞟。当她看到杜十年推着车,车上虽然东西不多,但明显是刚采购过的样子,尤其是看到那显眼的肥猪肉时,她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浓得化不开的嫉妒和怨毒。
杜十年心里冷哼一声。这黄寡妇,看来是记吃不记打,上次在井台的教训还不够。看她跟天平哥那熟稔的样子,估计没少在背后编排自己。
天平哥也注意到了杜十年,他甩开黄寡妇,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拦在杜十年的手推车前,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他车上的东西:
“哟,杜老蔫?不对,现在该叫杜老板了吧?行啊,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又是肉又是糖的。” 他伸手想去捏那块猪肉。
杜十年手一推车把,车子往前一顶,恰好挡住了天平哥的手。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天平哥:“有事?”
天平哥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有些挂不住,嘿嘿干笑两声,收回手,揣进大衣兜里:“没啥事,就是瞅着眼熟,打个招呼。听说你最近在山里没少划拉啊?发财了?”
他这话声音不小,引得旁边几个路人都看了过来。
杜十年眼神微冷,知道这是想给他上眼药,把他架在火上烤。他淡淡道:“混口饭吃,比不得天平哥你们清闲。”
说完,他不再理会天平哥那阴晴不定的脸色,推着车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目光,像毒蛇一样黏在他背上。
黄寡妇见天平哥没讨到便宜,赶紧又凑上去,拉着天平哥的胳膊,压低声音急切地说着什么,眼神还不停地剜着杜十年的背影。
杜十年不用听也知道,这长舌妇肯定又在添油加醋地搬弄是非,说不定还把他卖紫貂皮得了巨款的事情给抖落出去了。他虽然不怕,但被这种小人盯上,总归是恶心。
他加快脚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心里对黄寡妇和天平哥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这些臭虫,就像茅坑里的蛆,不咬人,膈应人。
回屯的路上,杜十年一边推车,一边盘算。手里有了钱,下一步就该考虑买枪了。有了枪,不仅打猎效率更高,对付像马炮、天平哥这样的货色也更有底气。还有就是开春盖房子的事,也得提上日程。现在的土坯房太破旧了,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得给妻女一个像样的家。
想到妻女,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晚上这顿饺子,她们一定会很开心。尤其是那几个小丫头,看到糖果和红头绳,还不知道要乐成什么样。
他仿佛已经看到李锦书在灯下和面剁馅,看到孩子们围着锅台眼巴巴等着饺子出锅的热闹场景。家的温暖,驱散了刚才在公社遇到小人带来的晦气。
然而,杜十年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推车离开公社不久,关于他“走了狗屎运,在山里挖到宝了”、“一张皮子卖了好几百,成了杜家屯首富”的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伴随着黄寡妇和天平哥的“热心”宣扬,迅速在公社和周边屯落传开了。
这流言,有鼻子有眼,夹杂着浓浓的酸葡萄心理和某些人不怀好意的揣测。
一场因财而起、更加险恶的风波,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杜十年带着改善生活的物资和满心的家庭温暖回到屯里,而一股针对他的、带着嫉妒与恶意的暗流,也开始在杜家屯及周边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