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年推着吱呀作响的手推车回到杜家屯时,夕阳正好,给屯子里错落的屋顶和栅栏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开始冒出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饭菜的混合气息,一派宁静的冬日傍晚景象。
但他这辆不算太满、却透着股实在劲儿的手推车,还是吸引了不少蹲在墙根底下扯闲篇儿的老爷们儿和正在收晾晒干菜的老娘们儿的目光。
“哟,十年又去公社了?这日子是真过起来了哈!”
“瞅见没,那块猪肉,肥膘真厚实!”
“人家现在可是能人了,听说在山里没少划拉……”
议论声不高,却清晰地飘进杜十年耳朵里。羡慕的有,嫉妒的更多,尤其是联想到最近屯子里开始流传的那些关于他发了大财的闲话。杜十年面不改色,只当没听见,推车径直往家走。他现在没工夫理会这些,心里惦记着晚上那顿庆祝的饺子。
走到自家那低矮的栅栏门外,还没等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三丫和五丫叽叽喳喳的嬉笑声,还有李锦书温和的呵斥:“慢点跑,看摔着!”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杜十年的心头。他推开栅栏门,吱呀一声。
院子里的场景让他脚步一顿。
只见李锦书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就着最后的天光,手里拿着针线,似乎在缝补着什么。而三丫和五丫,正围着她脚边一个用旧木箱和砖头搭成的简易鸡窝——里面赫然是两只半大的、毛色杂乱的母鸡!两只鸡正低头啄食着撒在地上的秕谷。
听到门响,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爹!”三丫和五丫眼睛一亮,欢呼着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三丫仰着小脸,兴奋地指着鸡窝:“爹!你看!娘买的鸡!以后有鸡蛋吃了!”
五丫也用力点头:“嗯!娘说,下了鸡蛋给七丫吃,也给我们吃!”
杜十年有些诧异地看向李锦书。李锦书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红晕,低声道:“我看……家里有点余粮,就……就跟后屯老赵家换了两只抱窝的鸡雏,养大了,也能下个蛋……”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期盼,像是做了什么大事等待家长肯定的孩子。
杜十年看着她那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怯生生意味的表情,再看看那两只虽然瘦小却充满生机的母鸡,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知道,李锦书这是真的开始为这个家的长远打算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麻木地承受,而是开始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去经营,去改变。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她内心的变化——她开始相信,这个家真的有未来了。
“好,养着好。”杜十年声音有些沙哑,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把涌到喉头的万千情绪都压了下去。他弯腰,从手推车上拿起那包用油纸包着的肥猪肉,还有那包水果糖和红头绳。
“晚上包饺子。”他把猪肉递给李锦书。
又晃了晃糖果和头绳:“给孩子们的。”
当那鲜艳的水果糖和红头绳出现在眼前时,三丫和五丫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糖!是糖!”“红头绳!真好看!”
连在屋里听到动静跑出来的大丫和二丫,看到糖果和头绳,脚步也顿住了,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却又习惯性地带着点克制。
杜十年把糖和头绳递给李锦书:“你给她们分分。”
李锦书接过东西,看着孩子们渴望的眼神,又看看杜十年,眼圈微微泛红。她深吸一口气,先拿了两根红头绳,给大丫和二丫扎上。又给每个孩子,包括闻声出来、抱着七丫的四丫,都分了两块水果糖。
孩子们拿着那晶莹剔透的糖果,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舔着,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幸福笑容。连一向沉默的大丫,嘴角都忍不住弯了起来。
杜十年看着这一幕,觉得比赚了六百二十块钱还要满足。他把车上的粮食杂物搬进屋里,李锦书则开始张罗和面、剁馅,准备包饺子。
晚上,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桌子上摆着几大盘热气腾腾、白胖胖的猪肉白菜馅饺子。孩子们吃得头都不抬,小嘴塞得鼓鼓囊囊,满嘴流油。
“爹,饺子真香!”三丫含糊不清地说。
“嗯!比肉汤还香!”五丫用力点头。
连六丫都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想要。
李锦书一边照顾着小的,自己也在慢慢吃着。她看着孩子们满足的样子,看着杜十年虽然沉默却眉眼温和的侧脸,心里那块冻结了多年的坚冰,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消融,化作了涓涓的暖流。
她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没有自己吃,而是轻轻放到了杜十年的碗里。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杜十年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李锦书。
李锦书没有与他对视,只是低着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杜十年什么也没说,夹起那个饺子,整个放进了嘴里,慢慢地嚼着。饺子很香,但他觉得,心里更香。
这一刻,无需言语。所有的隔阂、怨怼、冰封,都在这一顿简单的饺子、一块糖果、一根头绳,和一个无声的夹菜动作中,冰雪消融。
这个家,终于不再是冰冷的居所,而是真正有了温度,有了烟火气,有了奔头。
屋外,寒风依旧呼啸。但屋内,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这一家九口,温暖如春。
杜十年知道,他重生后最艰难的第一步,终于,实实在在地迈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