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林鸢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她时而觉得师尊是个骗子时而又觉得那位在高台上为她挺身而出的背影,不似作伪。
两种念头在脑海里反复拉扯,让她备受煎熬。
最终,她还是决定,信一次。
不为别的,就为那句“本尊看的是道心”。
她已经一无所有,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既然师尊的修行是开垦药田,那她就去做。
做到极致,做到最好。
她要向师尊证明,她的道心,没有看错!
怀着这样的信念,林鸢一大早就下了山。
她要去外门管事处,领取开垦药田所需的农具和一些基础的谷种。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和师尊,在青云宗内的“知名度”。
仅仅一夜之间,“闲云山咸鱼长老江寒,收了个凡人废柴当徒弟,不教修仙反让其去种地”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宗门的每一个角落。
这桩奇闻,已经成功取代了“A级天才被宗主收为亲传”,成为了本届大典后,弟子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和笑料。
当林鸢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外门坊市的路上时,她立刻就感受到了。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同情。
只有赤裸裸的鄙夷,和看傻子一样的嘲弄。
“快看快看,她就是那个废柴!”
“啧啧,长得倒是清秀,可惜是个不能修行的凡人。”
“听说她师尊更奇葩,是个在宗门躺了十年的老咸鱼。”
“哈哈哈,我听说了,那江长老让她去种地,美其名曰‘修心’,真是笑掉大牙了!”
“一个咸鱼,一个废柴,这不就是王八配绿豆,天生一对吗?”
肆无忌惮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林鸢的耳朵里。
她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走得越快,身后的嘲笑声就越大。
好不容易赶到外门管事处,负责登记的弟子,一看到她的身份玉牌,脸上就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哟,这不是闲云山江长老新收的首席大弟子吗?失敬失敬。”
那弟子故意将“首席大弟子”五个字咬得极重,引得周围来办事的弟子们一阵哄笑。
林鸢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低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我来领取农具和谷种。”
“农具?我们这可是修仙宗门,哪来的农具?”那弟子故作为难的摊了摊手,“不过嘛,既然是江长老的命令,我们也不好不从。”
他转身在库房里翻找了半天,然后“咣当”一声,扔出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和一个缺了口的铁锹。
“喏,就剩这两件了,爱要不要。”
那轻蔑的态度,仿佛是在打发一个乞丐。
就在林鸢准备默默忍受,上前拿起那两件破烂工具时。
一个更加傲慢嚣张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宗门新晋的‘种地仙子’啊。”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穿华服,气宇轩昂的年轻弟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执法堂张长老的亲传弟子,李默。
也是收徒大典上,那个A级天才的忠实拥护者。
他从一开始,就对江寒抢了本该属于天才的风头,而感到极度不爽。
此刻看到林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羞辱的机会。
李默走到林鸢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凡人就是凡人,就算穿上了我青云宗的道袍,也改变不了你一身的泥土味。”
“我真是想不明白,江寒那个老咸鱼到底是怎么想的,放着那么多天才不要,偏偏捡了你这么个垃圾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你和你的师尊,就是我青云宗的耻辱!”
“宗门之耻!”
这四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鸢的心上。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噙着泪水,倔强的看着李默。
“不许你这么说我师尊!”
这是她第一次反抗。
然而,这微弱的反抗,在李默看来,更像是一种挑衅。
“哟?还敢顶嘴?”
李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她脚边的谷种袋子,眼中闪过一丝恶毒。
他抬起脚,看似随意的在那袋子上一踢。
哗啦——
满满一袋谷种,瞬间撒了一地,和地上的灰尘泥土混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脚滑了。”
李默假惺惺的道歉,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狞笑。
周围的弟子们,更是爆发出刺耳的哄堂大笑。
完了。
林鸢看着满地的谷种,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冰凉。
泪水,终于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落。
她感到一阵彻骨的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欺负我?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拜那位师尊为师,真的是个错误吗?
就在她的信念即将崩塌的瞬间。
她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那个懒洋洋的身影,和那句平淡却掷地有声的话。
“本尊的道,尔等岂能明白?”
“本尊看的,是她的道心。”
道心……
道心!
林鸢的身体猛地一震,原本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光芒。
对。
师尊说过,他看的是我的道心。
如果我今天就在这里被他们击垮,那我还谈何道心?我岂不是辜负了师尊唯一的看重?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她瘦弱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她缓缓地,蹲下身。
在所有人的嘲笑和注视下,她伸出颤抖的手,开始一粒,一粒的,将那些混着泥土的谷种,重新捡回袋子里。
她的动作很慢,很笨拙。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那是一种,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
李默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竟然有如此韧性。
他感觉自己像是用尽全力打出了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哼!不知所谓!”
李默感觉脸上无光,只能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他那群跟班,悻悻地离开了。
林鸢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只是专注的,捡着自己的谷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将大部分谷种都收回了袋子。
然后,她拿起那把生锈的锄头和缺口的铁锹,背起沉重的袋子,一步一步,向着闲云山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很长。
看起来依旧瘦弱,却不再孤单,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而在闲云山的山顶。
躺在摇椅上的江寒,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刚刚用神念,看完了山下发生的一切。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只是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了一抹弧度。
“有点意思。”
“这颗道心,确实是块好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