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那份卖身契般的协议后,云舒微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滞地站在原地,任由湿冷的衣物黏在皮肤上,汲取着她体内最后一点温度。江砚辞没有再施舍给她任何一个眼神,仿佛她只是一件已经签收完毕的货物。他拿起内线电话,简短地吩咐了一句。
没过多久,秦屿便敲门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公事公办的模样,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狼狈不堪的云舒微,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江总。”
“带她去清榆巷12号。”江砚辞的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文件,语气淡漠,“安顿好。”
“是。”秦屿微微躬身,然后转向云舒微,做了个请的手势,“云小姐,请跟我来。”
云舒微麻木地挪动脚步,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电梯下行,离开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重新步入依旧飘着雨丝的室外,冷风一吹,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秦屿的车就停在大厦门口。他替她拉开后座车门,动作标准却疏离。云舒微沉默地坐了进去,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空洞。清榆巷12号……她知道那个地方,就在她之前住的37号公寓后面那条更旧的巷子里,是栋几乎没什么人管理的老楼。
车子果然在一条比清榆巷主路更狭窄、更阴暗的巷口停下。秦屿撑起一把黑色的伞,领着云舒微走进巷子深处,在一栋墙皮剥落、楼道昏暗的旧楼前停下。他拿出钥匙,打开了位于一楼、门牌号模糊不清的防盗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估计只有四五十个平方,格局逼仄。墙壁是粗糙的白色涂料,不少地方已经泛黄甚至起了泡。地上铺着老旧的、颜色暗沉的地砖,缝隙里嵌着黑泥。家具寥寥无几——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木床,上面扔着一床看起来硬邦邦的薄被;一个掉漆的木质衣柜;一张布满划痕的小方桌和两把塑料椅子;厨房是狭窄的一字型,灶台上积着油垢,卫生间更是小得转身都困难,淋浴喷头锈迹斑斑。
这里甚至比不上她大学时租住的廉价出租屋。与之前江砚辞全款购买、精心装修的清榆巷37号那间宽敞明亮、充满艺术气息的公寓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云舒微站在门口,看着这间陋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明白了,这不仅仅是提供一个住处,这是江砚辞用最直观的方式,提醒她如今的地位和处境——从曾经的女主人,沦落到连佣人都不如的“债务人”,只配住在这样破败、被遗忘的角落。
屈辱感如同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秦屿将一把钥匙放在那张摇摇欲坠的小方桌上,声音平稳无波:“云小姐,这是房门钥匙。基本的日用品,楼下小超市可以购买。江总吩咐,您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砚知画室报到。”
他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甚至没有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便转身离开了,轻轻带上了房门。
哐当一声轻响,将这间陋室与外界隔绝,也将云舒微独自留在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破败与孤寂之中。她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粗糙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眼泪流下。或许,在经历了法庭背叛、靳亦风的欺骗、巨额债务的威胁以及刚才那场彻底的尊严扫地的卖身之后,她的泪腺已经干涸了。
这一夜,她蜷缩在那张硬邦邦的单人床上,盖着散发着陈旧气味的薄被,在寒冷和心死中,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微亮。
第二天,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惯性,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准时来到了砚知画室。推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风铃叮咚作响,内部熟悉的气息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时光倒流。但林伯看到她时,那复杂而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立刻将她拉回了现实。
“云……云小姐。”林伯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语气有些局促,“江……江先生吩咐了,您以后在这里……帮忙。”
云舒微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拿起抹布和水桶,开始默默地擦拭落满灰尘的画架、柜台。动作机械而麻木。这里的一切都曾是她无比熟悉的,每一处角落都曾留下过她和江砚辞共同的回忆,甜蜜的,温暖的。如今,却只剩下难堪的物是人非。
快到中午的时候,画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江砚辞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休闲些的衣服,深色长裤,浅灰色针织衫,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冷峻。他的目光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画室内扫过,最后落在了正在角落擦拭一个旧画材柜的云舒微身上。
云舒微感觉到他的视线,身体瞬间僵硬,握着抹布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动作,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江砚辞缓步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那个敞开柜门的柜子里。里面堆放着一些早已干涸报废的颜料管、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调色盘、秃了毛的画笔,以及一些沾染了不知名污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弃画布和擦笔纸。这些东西,原本是打算直接扔掉的。
他伸手指了指那堆垃圾,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把这些,全部清理干净。每一支笔,每一个角落的污渍,都要弄干净。我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任何碍眼的脏东西。”
云舒微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那堆散发着霉味和化学气味的、明显已经无法使用的画材,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必要的工作,而是他故意的刁难和羞辱。他要她亲手去触碰这些最肮脏、最不堪的废弃物,像是在隐喻她此刻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翻涌的酸楚。她没有争辩,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只是默默地放下手里的抹布,然后蹲下身,开始徒手去整理那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干涸的颜料碎屑沾满了她的手指,刺鼻的气味直冲鼻腔。她强忍着不适,将那些废弃的画笔一根根捡出来,将脏污的调色盘叠在一起,将沾满污渍的画布卷起。她的动作很慢,却很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低垂着眼睑下泛红的眼圈,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江砚辞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蹲在地上,卑微地清理着那些他视若垃圾的东西。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宽大的旧衣服里显得更加瘦弱,看着她沾满污渍的手指,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样子……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眼底极快地掠过。那里面或许有一闪而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软,但更多的,是被强行勾起的、关于背叛的尖锐痛楚和无法释怀的恨意。
这女人,如今这副可怜模样,都是她自作自受!他凭什么要心软?
那抹复杂的情绪迅速消散,被更加坚硬的冰冷所取代。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自己的眼睛,转身走向画室里面存放他个人画作和设计手稿的区域,将她和她正在进行的“工作”,彻底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云舒微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一直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瞬,但随即,更深的屈辱和绝望漫上心头。她看着自己脏污的双手,看着眼前这堆真正的“垃圾”,清楚地认识到,她的赎罪之路,或者说,她的屈辱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这一切,都是她亲手种下的苦果,再涩,再痛,她也只能和着血泪,一点点咽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