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墙上的挂钟指针缓缓指向了十一点。城市喧嚣渐息,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车声,衬得屋内愈发寂静。陈雨泽站在厨房的燃气灶前,盯着锅里咕嘟咕嘟微微翻滚的小米粥,神情有些恍惚。他知道赵若曦胃不好,最近工作又忙,总是饮食不规律,这煮养胃粥的习惯,是从他们同居开始就养成的,雷打不动,即便是在两人关系降至冰点的此刻。
粥的香甜气息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带着一丝温暖的假象。他将煮好的粥小心地盛进保温碗里,盖上盖子,动作熟练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麻木。刚把碗放在餐桌上,正准备去叫卧室里的赵若曦——
一阵突兀又急促的手机铃声,像一道惊雷,骤然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声音来源是赵若曦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提包。
几乎是铃声响起的同时,卧室门被猛地拉开。赵若曦显然也没睡,身上还穿着家居服,脸上却不见丝毫睡意,她几乎是冲了出来,脚步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急切,直奔自己的手机而去。
陈雨泽站在餐桌旁,看着她匆忙翻找出手机,在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时,她的眉头瞬间拧紧,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紧张,与刚才在卧室里的平静判若两人。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能让赵若曦在深夜露出这种神情的,除了孙景明,不会有第二个人。
电话接通,赵若曦甚至没有避开陈雨泽,焦急的声音立刻在客厅里响起:“小景?怎么了?……什么?!奶奶摔倒了?!严不严重?……你别急,别哭!你一个人在家?……好好好,你等着,我马上过来!马上!”
挂了电话,赵若曦脸色发白,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看也没看陈雨泽一眼,转身就往卧室冲,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不行,我得马上过去……乡下那边路不好走,也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小景一个人肯定吓坏了……”
陈雨泽看着她这副失了方寸、全然为另一个男人担忧的模样,心头那点因为煮粥而勉强维系的热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喉咙里涌起的苦涩,在她即将冲进卧室换衣服的时候,开口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现在快十一点了,去乡下的路又黑又偏,你一个人开车不安全。”他顿了顿,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才继续说道,“我送你过去。”
赵若曦换衣服的动作停了一下,扭过头来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意外,随即是犹豫,似乎并不情愿让他同行。但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又想到那崎岖的乡间小路,她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极其勉强地点了一下头,语速飞快:“那你快点!”
一路无话。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陈雨泽专注地看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赵若曦则一直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打着,大概率是在安慰电话那头“吓坏了”的孙景明。
突然,赵若曦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视频通话的邀请铃声。她立刻接起。
“若曦姐!你们到哪儿了?”孙景明带着浓重鼻音、显得异常焦急的声音通过车载蓝牙清晰地传了出来,回荡在密闭的车厢内。
“快了快了,已经出城了,你别怕,我们很快就到。”赵若曦的声音是陈雨泽久违的,甚至从未体验过的温柔,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语调。
“嗯……若曦宝贝,你快点来,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电话那头,孙景明的声音带着哭腔,自然而然地吐出了那个亲昵到刺耳的称呼。
若曦……宝贝?
陈雨泽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瞬间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被冒犯的怒火,猛地窜上他的脊梁骨。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的声音。
赵若曦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被冒犯或者不适的神情,她甚至对着手机话筒,用一种安抚性的、带着些许嗔怪,却又隐含纵容的语气应了一声:“知道了,别瞎担心,乖乖等着。”
视频通话挂断了。
车厢内重新陷入死寂,然而那声“若曦宝贝”却像魔音灌耳,反复在陈雨泽脑海里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车子在昏暗的道路上平稳行驶,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声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为什么这么叫你?”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却依旧泄露了一丝颤抖,“若曦……宝贝?”
赵若曦正低头继续发着信息,闻言,头也没抬,眉头不耐烦地蹙起,仿佛他问了一个多么无聊且不可理喻的问题。
“他年纪小,家里又出了这种事,心里害怕慌张,随口喊的而已。”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理所当然,“一个称呼罢了,你至于这么计较吗?别整天胡思乱想,多想想人家现在的处境。”
随口喊的?一个称呼罢了?
陈雨泽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了下去,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深海。他想起自己上次重感冒发烧,躺在床上浑身无力,给她打电话,她也是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让他“自己吃点药,别娇气”。对比此刻她对孙景明那近乎宠溺的温柔和耐心,巨大的落差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鲜血淋漓。
他没有再说话。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可笑。
他只是沉默地开着车,将油门踩得更深了些,仿佛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过程。窗外的黑暗浓稠如墨,路灯昏暗的光线偶尔掠过他毫无表情的侧脸,映出一片冰冷的寂然。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终于颠簸着驶入了孙景明老家所在的村口。按照赵若曦的指引,停在了一处看起来颇为破旧的农家院门外。
车还没完全停稳,赵若曦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解开了安全带,一把推开车门,嘴里急促地说着:“我进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她甚至没看陈雨泽一眼,便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脚步匆匆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扇半掩着的、透出微弱灯光的院门。
“砰”的一声,车门被甩上。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陈雨泽独自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熄火,车灯孤独地亮着,照亮前方一小片坑洼不平的泥地。他望着那扇将她身影吞噬的院门,久久没有动作。
初冬的夜风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吹拂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因为胸腔里的那颗心,早已比这夜风寒冷千百倍。
他就这样坐着,像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摆件。车内仪表盘上荧光数字无声地跳动着,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期间,他能隐约听到院子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赵若曦轻柔的安慰声,甚至还有孙景明似乎带着哭腔的诉说声。那些声音模糊不清,却像一根根细线,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拿起手机,屏幕解锁,又熄灭。反反复复。没有任何信息,也没有电话。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在这寒冷的深夜,在这陌生的村口,还有一个人,在车里等着她。
两个小时,漫长如同两个世纪。
副驾驶的车门上,还仿佛残留着她离去时带起的风。而那碗他精心熬煮、此刻恐怕早已凉透的养胃粥,还静静地躺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如同他此刻被彻底遗忘和冰封的心。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冻住一般。最终,他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闭上了眼睛,任由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将自己彻底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