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周桂兰那几句意有所指的话，像几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陈雨泽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太单纯了”这三个字，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他开始重新审视孙景明出现在他们生活中之后的每一个细节，那些被他忽略的、或者被赵若曦以“照顾”、“同情”为名轻描淡写掩盖过去的异常，此刻都显得格外刺眼。
仅仅是利用赵若曦的同情心和对他已故初恋的移情来获取一些工作和经济上的便利吗？还是说，孙景明所图更多，手段也更不堪？这种怀疑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啃噬着陈雨泽最后一点残存的、对这段关系或许还能挽回的妄想。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蚕食鲸吞。他需要证据，需要撕开那层包裹在“单纯”和“困难”之下的真实面目。
他想起了之前在公司门口听到的闲言碎语，想起了那个因为不满孙景明而离职的赵若曦团队前成员。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通过一些辗转的关系，陈雨泽终于联系上了那位已经离职的前成员，一位姓林的年轻女孩。电话里，陈雨泽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隐晦地提到了孙景明可能存在问题。
林小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愤懑和不屑：“陈先生，不瞒你说，我早就看不惯那个孙景明了。曦姐……赵组长她人是不错，就是对孙景明太纵容了，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
她似乎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语速加快：“孙景明这个人，工作能力一般，但耍心眼、走捷径是一把好手！业绩考核次次垫底，要不是赵组长一次次帮他修改数据，他早就被开除了！这根本不是秘密，我们团队里有点良心的人都看不下去！”
“修改数据？”陈雨泽的心猛地一沉。
“没错！”林小姐肯定道，“我记得有一次，大概是两个月前吧，孙景明负责的一个账号数据惨不忍睹，根本达不到考核标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去找赵组长哭诉。那天我正好在加班，去茶水间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他们在安全通道那里说话……我觉得不对劲，就……就偷偷用手机录了一段。”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陈先生，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不太合适。但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真相。这段录音我可以发给你，希望能帮到你。赵组长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那个孙景明拖垮！”
挂断电话后没多久，陈雨泽的手机就收到了一份加密的音频文件。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微微颤抖，既渴望知道真相，又害怕那真相是他无法承受的沉重。
他点开了播放键。
嘈杂的背景音后，赵若曦和孙景明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虽然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
孙景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若曦姐，这次真的完了！数据差太多了，总监那边肯定过不了关，我……我是不是要被开除了？我要是没了工作，我妈的透析费怎么办啊……”
赵若曦的声音显得很焦虑，但更多的是安抚：“你别急，别慌！总会有办法的……我想想……这样，你把后台原始数据包发给我，我……我帮你调整一下关键指标，把互动率和完播率拉高一点，应该……应该能勉强够到及格线。”
“真的可以吗？若曦姐，这……这会不会有问题啊？”孙景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假装出来的担忧。
“没事，只要做得小心点，不会被发现的。到时候你就说是你后期优化做得好。”赵若曦的语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放心吧，有姐在，不会让你被开除的。”
短暂的沉默后，孙景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和浓浓的依赖，那声调黏腻得让人不适：
“若曦姐……你真好。在这个公司里，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以后……以后我就靠你了。”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陈雨泽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将他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阴影里。
录音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将他心中对赵若曦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原则”和“底线”的印象，彻底凿得粉碎。为了孙景明，她不仅可以在情感上无限倾斜，甚至可以触碰职业道德的红线，不惜伪造数据，欺上瞒下！
那个曾经在他眼中明亮、独立、有事业心的赵若曦，早已在孙景明一声声的依赖和哭诉中，迷失了自我，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悲。
一股混杂着愤怒、失望、以及巨大荒谬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剧烈翻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强行压了下去。他需要让她亲耳听听，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晚上九点多，赵若曦才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回到家中。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陈雨泽坐在沙发上的沉默身影。
她似乎有些意外他还没睡在客厅，但也没多想，只是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抱怨了一句：“累死了，今天又忙到这么晚。”
陈雨泽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那平静之下，却仿佛蕴藏着惊涛骇浪。他没有回应她的抱怨，只是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解锁，点开那个音频文件，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她，按下了播放键。
“……我帮你调整一下关键指标，把互动率和完播率拉高一点……”
“……若曦姐……你真好……以后我就靠你了。”
熟悉的声音，不堪的内容，在寂静的客厅里清晰地回荡。
赵若曦脸上的疲惫瞬间凝固，转为极度的震惊和慌乱，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她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正在播放录音的手机，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录音播放完毕，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赵若曦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陈雨泽！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你居然调查我？！跟踪我？！你还是不是人？！”
她像是被踩到了最痛的尾巴，恼羞成怒，情绪彻底失控，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伸手就要抢夺陈雨泽手里的手机，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删掉！你给我删掉！你这是侵犯隐私！是违法的！”
陈雨泽早有防备，猛地站起身，将手机死死护在身后，躲开了她的抢夺。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真相被戳穿而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女人，心底最后一丝因为多年感情而产生的痛楚，也彻底被一种冰冷的、极致的失望所取代。
“违法？”陈雨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赵若曦疯狂的表象上，“赵若曦，你帮着孙景明伪造业绩数据，欺瞒公司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是违反公司规定，是缺乏职业道德？！你现在来跟我谈违法？！”
赵若曦抢夺不成，气喘吁吁地停下动作，胸脯剧烈起伏着，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她强词夺理地辩解道：“我那是为了团队业绩！为了保住项目！你懂什么？！孙景明他能力是不足，但他有潜力！我作为组长，帮助下属成长，维护团队稳定，有什么错？！你只听这断章取义的一段录音，就给我定罪？！陈雨泽，你混蛋！”
“帮助下属成长？维护团队稳定？”陈雨泽重复着她的话，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越来越大，眼神却越来越冷，“用伪造数据的方式？用一次次毫无原则的兜底和纵容？赵若曦，你醒醒吧！你不是在帮他，你是在害他，更是在毁你自己！”
他看着她还欲争辩的嘴脸，只觉得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厌倦席卷而来。他不再看她，只是紧紧地握着那只存有证据的手机，仿佛握着最后一点冰冷的真实。
“你真让我失望。”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空荡荡的，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荒芜，“不，是绝望。”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赵若曦那混合着哭腔和怒骂的尖叫，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回了书房，将那场由谎言和背叛构成的闹剧，再次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