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再次返回了顾家村。
这一次,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去的时候,是林素的孤军奋战,身后是看热闹的村民。回来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是公社的王主任和干部,中间是被架着、面如死灰的张翠花,林素母子紧随其后,而村民们则成了见证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顾家的院子里,公公顾老实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看到这阵仗,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王……王主任……这……这是干啥呀?”顾老实哆哆嗦嗦地迎上来,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
王建国根本没理他,直接一挥手,沉声命令道:“林素同志,你说的那个新房,是哪一间?”
林素伸手指了指东边那间刚刚盖好、连门窗都还没装上的土坯房:“就是那间。”
那房子是顾家花了大力气盖起来的,准备等顾建军一结婚就搬进去住,也算是顾家最体面的一间屋子了。
“搜!”王建国一声令下。
两个干部立刻架着还在徒劳挣扎的张翠花,走进了那间空荡荡的屋子。
“不能搜!你们不能搜!这是我儿子的婚房!你们凭什么搜!”张翠花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拼命想挣脱钳制,但无济于事。
王建国背着手,冷眼看着她:“张翠花,你要是心里没鬼,搜一下又何妨?你要是再敢阻挠,我现在就把你绑起来!”
张翠花被他凌厉的眼神一瞪,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叫唤了,只是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林素,言辞污秽不堪。
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新鲜的泥土味。墙角堆着一些稻草,看样子是准备冬天用来铺床的。
一个叫老刘的干部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敲敲打打,检查墙壁有没有空洞。另一个姓赵的干部则用脚拨开地上的稻草。
“主任,没有发现。”老刘检查了一圈,摇了摇头。
“我这边也没有。”老赵也说道。
张翠花一听,眼睛瞬间亮了,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她立刻来了精神,尖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搜啊!你们怎么不搜了?我就说没有!林素这个贱人,她就是血口喷人!她就是嫉妒我儿子能娶上媳妇,故意来搅黄的!王主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她是诬告!她这是诬告好人!”
顾老实也松了一口气,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王主任,我们家素素……哦不,林素她可能是受了刺激,脑子不清醒,胡说的,您别当真。”
围观的村民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难道真的没有?是林素搞错了?”
“不好说啊,这要是诬告干部,罪名也不小呢。”
王建国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难道真的是自己判断失误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林素。
林素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
她没有因为没搜到东西而慌乱,也没有因为张翠花的叫嚣而愤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间屋子,脑海里飞速回忆着前世的每一个细节。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债主上门,张翠花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从墙角扒开了一个洞,拿出的钱。
墙角……
林素的目光,落在了那堆稻草上。
“王主任,”她忽然开口,“能不能麻烦赵干部,把那堆稻草全都挪开?”
姓赵的干部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建国。
王建国点点头。
赵干部依言,开始用手把墙角的稻草一抱一抱地往外搬。
张翠花的心,随着他的动作,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盯着那堆稻草,手心里的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不会的,不可能的。那个洞口她用泥巴糊得好好的,上面又盖了这么多稻草,怎么可能被发现?
很快,稻草被搬开了一大半,露出了下面黄色的土地。
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张翠花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顾昭雷,突然伸出小手指着墙角的一个地方,用清脆的童音说道:“妈妈,那里的土,颜色不一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在最靠里的墙角根,有一块大约巴掌大小的泥土,颜色比周围的要深一些,还带着一点湿气,显然是新糊上去不久的!
这个细节,要不是小孩子眼神尖,大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王建国的眼睛猛地一亮!
“挖开!”他厉声命令道。
“不——!”张翠花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想冲过去,却被老刘死死地按在原地。
赵干部不再犹豫,从墙角拿起一把用来平整土地的铁锹,对着那块颜色异常的泥土,狠狠地铲了下去!
“噗!”
泥土被翻开,露出了下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赵干部扔下铁锹,伸手从洞里往外掏。
很快,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沉甸甸的包裹,被他从洞里掏了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张翠花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瞬间瘫软了下去,若不是被干部架着,她已经滑到了地上。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顾老实也是“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建国走上前,从赵干部手里接过那个油纸包。
他一层一层地,剥开外面包裹的油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十元一张,厚厚的一摞。旁边,还有一沓零散的毛票,以及各种各样的票证——布票、粮票、工业券……
王建国拿起那沓十元的大团结,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
“十,二十,三十……一百……二百……二百三十块!”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射向瘫软如泥的张翠花。
“张翠花!你不是说你家穷得揭不开锅了吗?你不是说你连给孙子买糖的钱都没有吗?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二百三十块钱的巨款,还有这些票证,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靠挣工分,一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钱!你别告诉我,这是天上掉下来的!”
王主任的声音,字字千钧,句句诛心!
人赃并获!
铁证如山!
到了这一步,任何的狡辩和抵赖,都变得苍白无力。
“我……我……”张翠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哇——”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哗然之声。
“天哪!真的是二百多块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人证物证俱在!这下看她张翠花还有什么好说的!”
“真是她卖的!真是她卖了自己的亲孙子!这个老虔婆,心也太黑了!枪毙她都不为过!”
村民们的议论,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张翠花和顾老实的心上。
林素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包她前世用三十年血泪都未能讨回的“公道”,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悲哀。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儿恬静的睡颜,又摸了摸身边儿子坚毅的小脸。
幸好,这一世,她回来了。
幸好,她的孩子们,还在她的身边。
就在这时,一直瘫在地上的顾老实,突然连滚带爬地冲到林素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抱着林素的腿,老泪纵横地哭喊道:“素素……不,好儿媳!你饶了你妈吧!她是一时糊涂啊!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看在长风的面子上,看在雷雷和娅娅的面子上,你就跟王主任说,这是个误会!钱……钱我们都还给你!我们都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