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太子一把?
这五个字,像五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整个书房,比之前更加死寂。
如果说之前是惊恐,那么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荒谬和不解。
他们是魏王府的幕僚,是李泰的心腹,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将高高在上的太子李承乾,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
可现在,他们团队里最核心的智囊,岑文本,却说要去帮他们的死敌?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岑长史,你……你没说胡话吧?”一个幕僚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是啊,我们和太子,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如何去帮?”
“他会信吗?这怕不是……引火烧身?”
质疑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觉得岑文本的想法太过天马行空,甚至可以说是自寻死路。
李泰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岑文本,那双原本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更加复杂的情绪。
有惊骇,有暴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戳破伪装后的冰冷。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岑文本不是疯子。
恰恰相反,在场所有人里,岑文本,或许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清醒的人。
岑文本迎着李泰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穆与庄重。
“殿下。”
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臣知道,这个想法听起来匪夷所思。”
“但请殿下和诸位同僚想一想,我们如今的处境!”
岑文本环视一周,目光锐利如鹰。
“我们真正的对手,从来就不只是东宫的太子!”
“以前我们以为,只要扳倒了太子,殿下您就能顺理成章地入主东宫。可今天宫里发生的事,已经给了我们最明确的警示!”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话。
“我们的对手,除了太子,还有晋王,甚至……还有高坐于太极殿之上的陛下!”
轰!
这句话,比“帮太子一把”更具杀伤力。
直接挑战君父,揣测圣意,这在任何时候,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几个胆小的幕僚,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双腿打颤。
李泰的身躯,也猛地一震。
岑文本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残忍地剖开了他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承认,却又真实存在的那个血淋淋的现实。
是啊。
他一直告诉自己,父皇最宠爱的是他李泰。
父皇对他的种种赏赐,种种纵容,都是因为父皇更喜欢他,认为他比李承乾更适合当太子。
可今天,那碗被端到李治面前的羹汤,彻底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原来,在父皇眼中,他李泰,和太子李承乾,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他们都是儿子,但也……都只是棋子。
“殿下,您必须接受一个事实。”
岑文本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冷静,“在陛下的心中,您或许……并非是那独一无二的选择。”
“如今的局面,已不是魏与东宫的楚汉相争,而是……三国鼎立!”
三国鼎立!
这四个字,让李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是个博览群书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这四个字背后所代表的血腥与权谋。
官渡之战后,袁绍的两个儿子袁谭、袁尚为了争夺继承权,兄弟阋墙,斗得你死我活。
结果呢?
结果被一旁的曹操抓住机会,逐个击破,最终整个袁氏基业,尽数覆灭,为他人做了嫁衣!
何其相似!
他和李承乾,就是那自相残杀的袁谭和袁尚。
而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九弟李治,就是一旁虎视眈眈,准备坐收渔利的曹操!
不!
甚至比这更可怕!
因为那个亲自下场,布下棋局,挑动他们兄弟相争的,正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大唐的皇帝,李世民!
想通了这一层,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李泰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可即便理智上已经完全接受了岑文本的判断,情感上,那股滔天的恨意与不甘,依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帮李承乾?
凭什么!
那个男人,不过是比自己早出生一年而已!
就因为他占了一个“长”字,就名正言顺地占据了太子之位,享受着万千荣宠。
自己呢?
自己从小就比他聪明,比他更得父皇欢心,却只能屈居于他之下,做一个亲王!
这些年来,自己为了扳倒他,付出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精力,甚至不惜背上“图谋储位”的骂名。
现在,临门一脚,却要自己亲手去帮他稳固地位?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李泰的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他恨!
他恨李承乾!
更恨那个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父皇!
但是,他更怕。
他怕自己真的步了袁谭、袁尚的后尘。
如果他继续一意孤行,把李承乾往死里逼,那个看似温和的太子,真的会束手就擒吗?
不会!
狗急了都会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
真到了那一步,李承乾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自爆,也要拉着他这个弟弟一起陪葬!
到那时,他们兄弟二人两败俱伤,一个身死,一个名裂。
谁会是最终的赢家?
只有那个坐山观虎斗的晋王李治!
一想到李治那张总是带着温顺笑容的脸,最后会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而自己却沦为一抔黄土,李泰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不!
他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李泰,才应该是最后的胜利者!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魏王李泰。
他们知道,魏王殿下此刻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而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关系到在场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乃至整个大唐未来的国运走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仿佛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
终于。
“唉——”
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疲惫、不甘与屈辱的叹息,从李泰的口中吐出。
这声叹息,仿佛抽干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看着掌心那几个深深的血印,眼神空洞。
“就……”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就按文所说的……办吧。”
说完这句,李泰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踉踉跄跄地转身,朝着后殿走去。
那背影,不再有往日的意气风发,只剩下说不尽的萧索与落寞。
“恭送殿下!”
岑文本和一众幕僚,齐齐躬身行礼,直到李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屏风之后,才敢直起身来。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迷茫的忧虑。
魏王府的灯火,彻夜未熄。
而整个长安城,也因为这暗地里的风云变幻,笼罩上了一层诡异而紧张的气氛。
朝堂之上,那些嗅觉敏锐的老狐狸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原本势同水火的魏王一党与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东宫势力,之间的争斗,似乎……平息了?
这太不正常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更加令人心悸。
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探,无数个念头,在心中盘算。
渐渐地,一些聪明人从这诡异的平衡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皇宫深处,那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太极殿。
“陛下……当真是好手段啊!”
“以魏王为刀,打磨太子,如今刀太利,便又扶持晋王,三子相争,互为掣肘,这帝王心术,已至化境!”
“是啊,如此一来,无论他们怎么斗,最终的权力,都将牢牢握在陛下的手中。”
在阵阵惊叹与佩服之中,一个过去常常被众人忽略的名字,开始被频繁地提起。
晋王,李治。
那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总是跟在陛下和长孙皇后身后,看起来温顺恭谦的九皇子。
现在回想起来,众人猛然惊觉。
魏王得宠,太子监国,斗得天昏地暗。
可这位晋王殿下,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陛下面前,不争不抢,只表孝心。
这……这哪里是温顺?
这分明是藏得最深的隐忍与算计!
一条真正的潜龙!
一时间,长安城中,无数人开始重新审视这位不起眼的皇子,暗流,开始朝着金城坊的晋王府,悄然汇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