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修厂要到晚上十点才关门。
赶上天刚黑,瘦猴急匆匆从外面跑回来,陆听禾一个人正擦着车玻璃。
瘦猴往里面瞄了一眼:“程哥呢?”
陆听禾打眼瞟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修车呢。”
明知故问,没话找话。陆听禾腹诽道。
今天下午刚送来个手摇式拖拉机,看样式得是九几年的老古董,客人不舍得换,说是这么多年干农活都干出感情了,宁愿从里到外配件都翻新一遍也不愿意换。
这种老家伙没几个人愿意接手,钱少,还麻烦。
瘦猴捂着怀里的东西,东张西望了几圈后,凑到陆听禾身边。
陆听禾嫌弃似地看了他一眼,后退离他远点。
“干啥?”她防备似地盯着瘦猴。
“我能干啥?”瘦猴谄媚似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个纸袋子,“下午的事是我错了,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程哥都收拾过我了。”
陆听禾看了一眼那纸袋子,没接:“收拾你啥?”
“给你出气呗。”
瘦猴见她没接,把纸袋子扒拉开给陆听禾看了一眼:“附近一家小吃店买的,他家这个可出名了,一咬馅儿就往外淌,你尝尝呗?”
白白嫩嫩跟个小馒头似的,不大点一个,瘦猴买了俩。
“我这下午排队去晚了,就剩这俩的,你要爱吃,明儿我再给你去排。”瘦猴把袋子往她手里塞。
陆听禾不想接:“一咬就淌馅儿不就是包子吗?能是啥好东西?”
“这可不是包子,这可比包子好吃多了,附近的小姑娘都爱吃这个!”
瘦猴说:“你尝尝嘛,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了。”
陆听禾听他说的玄乎,从里面拿出一个来塞进嘴里。
还热乎的,软软嫩嫩,跟白馒头似的。
刚到嘴里,陆听禾眼里一下就亮了。
“这咋这么甜?”
她低头瞅,里面馅儿是黄的,还流沙,甜咸的,真好吃。
瘦猴显摆似的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说这个比包子好吃吧?你吃完可不能生我气了。”
陆听禾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人家给她买俩白馒头,她就不生气了。
有啥好生气的?寄人篱下嘛,日子指定是不好过。
她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个同学,打小爸妈就进城打工了,她一个人住在她婶子家,干活干得多吃饭吃得少,得看人眼色过日子。
陆听禾觉得她现在跟那个同学差不多,日子忍忍就过去了。
陆听禾咬着那白馒头,心里寻思着。
其实也差挺多,因为她最起码能吃得饱,不仅能吃得饱,那吃的都好出花了,又有鸡腿又有鸡蛋,现在还有这甜沙馒头。
陆听禾咧着个嘴乐。
瘦猴盯着陆听禾,觉得她其实笑起来挺好看的,比周围姑娘都好看。
陆听禾白白嫩嫩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跟月牙似的,脸颊旁边还带了两个小酒窝,光是盯着看都觉得醉人。
瘦猴叹了口气。
陆听禾回头看他:“你叹啥气?”
“可惜了,”瘦猴感叹道,“你是陆柏杨那孙子的妹妹。”
陆听禾顿了下,觉得咬着手里的白馒头都不香了。
她收起笑,告诉瘦猴:“那钱我会还的,早晚能还完,到时候就不欠你们的。”
“我不是那意思,”瘦猴挠了挠脑袋,“欠不欠的先不说,主要是…主要是你哥也太不地道了。”
陆听禾没说话,她知道,她理亏。
瘦猴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管陆听禾爱不爱听,自顾自说道:“当初我们都在一块学手艺,后来跟在程哥身边干修车,那谁都没亏待他。知道他困难,张口跟程哥要钱的时候,程哥连犹豫都没犹豫,说拿就给拿了,最开始连欠条都不给他打,但那钱数太大了。”
瘦猴啐了一口:“得亏是他妈打了欠条,不然这小子跑了,上哪能说上理去?你知道不,这钱程哥本来都没打算跟他要,就想着他啥时候有就啥时候还来着!这得是亲兄弟才能干出的事!我替程哥不值当,最最重要的是……”
他话到这停了。
陆听禾回头看他:“最重要的是啥?你话咋说一半不说了?”
瘦猴犹豫了半天:“最重要的是借给你哥那钱是程哥他爸的赔偿款!”
陆听禾一听,彻底愣了。
这她哪知道啊。
瘦猴说:“程哥接你来就来了,你有还钱那心思,我挑不出你理来。但你记着,程哥是拿你哥当兄弟的,他是个好人,你哥寒了他的心,你可不能。”
程骞从车底滑出来,刚露了半截身子就看见陆听禾蹲在一边眼巴巴看着他。
他愣了下,撑着身子站起来。
“有事吗?”
陆听禾盯着他看了半天,支吾着说:“没事。”
程骞干活的时候就穿着那件黑色工字背心,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都崩起来,从腕部凸起的青筋一路往上蔓延,汗珠子就滑在他胸口和背脊上。
看着就是个有劲儿的。
陆听禾莫名其妙红了脸,把瘦猴给她的那个纸袋子递给程骞。
“这个给你。”
程骞看了一眼纸袋子就知道那是啥。
附近小吃房的奶黄包,白川之前最爱这玩意儿,一顿能搂进去七八个。
“白川买的?”
陆听禾点头:“还热乎着呢,我就吃了一个,这个给你吃。”
程骞顿了下,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暖意。
就吃了一个,还要把好东西留着给他。
其实陆听禾就是心想着,瘦猴跟她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说程骞不是她想的坏人。
陆听禾隐隐也这样觉得,坏人能管她吃不吃饱,吃不吃好吗?
程骞就是看着凶,说不定骨子里是善良的。
她既然欠了人家的钱,寄人篱下,承了人家的情,那是不是就得对人家好一点?
程骞当然不知道陆听禾心里的想法。
他用手臂蹭了把额头上的汗,摊开一双手给陆听禾看。
“手脏,”他张嘴,“喂我。”
陆听禾脸颊还带着粉红,从里面拿出那个小白馒头递到程骞嘴边。
男人大口咬下去,嘴唇碰到陆听禾的指尖,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酥麻的她手一抖,白馒头就要掉下去。
她呀了一声,手忙脚乱就要去接。
那小白馒头不听话,顺着她手腕往下滚,她来回接,反倒在手臂上滚了一圈。
程骞低下头一咬,就着她手臂上的嫩肉把剩下的半个奶黄包吞下去。
香,还软。
程骞舔了舔唇,心道这玩意儿真他妈香,咋之前没觉得?
陆听禾的脸红了大半边。
“好吃吗?”她怯生生抬头看程骞。
“好吃。”程骞舔唇。
陆听禾心里甜滋滋的,好吃就成,她也觉得好吃。
这心里一甜,话题就打开了。
她看着程骞问:“这车得啥时候能修好?”
“快了,明天去找点适配的零件,发动机再翻新一遍就行了。”
程骞干活干脆利落,这的人修车都找他。
陆听禾眼睛都亮着:“我们县上以前拖拉机也可多了,我小的时候我哥还带我坐过一回,他摇那手摇发动机,我就坐那斗里,但是不好坐,颠屁股。”
程骞想笑。
“会摇吗?”
“不会,”陆听禾摇头,“还是你厉害,你还会修。”
嘴甜说好话嘛,她最会这个了。
程骞被她哄的开心,心里头甜的厉害。
这小姑娘说起话来声音软糯糯的,夸他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崇拜劲儿。
程骞听出来了。
他勾着嘴角,拉过陆听禾的手把人拽过来,胸口贴在她背上,顺手把扳手塞进她手里。
大手包裹着小手,粗粝的茧摩挲着她的指骨。
“这块螺丝拧进去,外板钉上就可以去测发动机了。”程骞低声说。
男人的背脊靠在她后面,他个子高,弓起背的时候下巴都快搁在她肩膀上了。
程骞出了那么多汗,身上居然没有汗臭味,陆听禾忍不住嗅了嗅,发现空气里带着一股清透的洗衣粉味,可香了。
陆听禾侧过头想看他,鼻尖却擦着他的鼻尖划过去。
她愣了下,赶紧转过头不敢看了。
程骞教她啥,她都低着头跟着学啥,就是感觉手不听使唤了,用不上劲儿,得程骞握着她的手用力才行。
他低头瞟了一眼陆听禾。
小姑娘的时候皮肤细腻到跟小孩儿似的,软嫩嫩的,他都不敢用力碰,怕自己手上的茧子碰疼她。
程骞低头,鼻尖里窜进一股香味。
不像他之前闻过的袋装洗发水味,是一股香甜味,甜的发腻。
程骞嗅了两下,感觉喉咙渴的厉害,忍不住吞咽。
身后的人没动作了,陆听禾小声问:“然后呢?”
程骞埋下头,鼻尖蹭到了她脖颈上的头发。
“抹什么了?这么香。”
陆听禾一愣,没想到程骞突然来这么一句。
“雪花膏,”陆听禾小声说,“白川哥给我买的,就是小时候用的那种盒装的,你抹吗?”
“女人抹的玩意儿,”那意思是他才不抹,程骞弓着身子没起来,凑着继续问,“都叫上白川哥了?”
陆听禾抿着唇:“得有礼貌呀…”
“白川哥不好听,”程骞说,“他姓霍。”
陆听禾想了想:“那叫霍白川哥也不好听呀,像叫日本鬼子。”
程骞一下没憋住乐,轻笑出声。
“那叫程骞哥呢?”他握着陆听禾的手稍稍捏了捏,“程骞哥这仨字叫着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