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请进来,祝欢和他大眼瞪小眼。
佣人客客气气切好了果盘端上来,暗自揣测氛围为什么如此僵硬。
平心而论,家教长得不丑,不是祝欢最讨厌的那类喜欢卖弄见识的老学究型。
也不是个没礼貌的中登。
祝欢和他对坐着,在客厅另摆的小桌子上两两相望。
尴尬在悄悄蔓延。
“拥有五年教学经验?”祝欢不确定地问。
陈序淮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在家里教过陈康小学数学,那也算教学经验。
祝欢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确定叶玲是被人坑了。
她找的中间人实在不靠谱,怎么还有让未成年上岗的?
“这合法吗……”
没人说就合法。
陈序淮不好说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既有被她看出不堪的窘迫,又有某种不可言说的……雀跃?
这种别样的情绪从何而来,陈序淮不知道。
但他鼻尖萦绕着祝欢身上的香水气味,当今在年轻女性群体里非常流行的挚爱蔷薇,很复杂的香气。
玫瑰、胡椒、佛手柑……相辅相成的具有攻击性的味道。
祝欢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他。
香味更盛。
做卫生的或无所事事的佣人们纷纷用余光瞥过来,好奇这个家教是如何刚来就惹了祝欢不痛快。
天啊,大小姐看起来要和他动手了,她选择了一个先发制人很有压迫感的姿势,家教已经被吓得不敢动弹。
实则。
陈序淮静静盯着她的眼睛,从里面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
祝欢莫名被这一眼盯得发毛,曾几何时,她那个死掉的老公也总爱这样看着她。
极具侵略性的视线,仿佛能看穿祝欢的色厉内荏。
她从来不爱在人前表露出脆弱,陈序淮却总碰触她的雷点。
他想要她袒露心扉,但没人告诉他之后该怎么做。
一提起亡夫,就有吐槽不完的话。
祝欢摇了摇脑袋,想把大陈序淮从脑袋里甩出去。
一个就连现在做梦都不会再梦到的人,她还想他做什么呢。
祝欢往后一倒,又坐了回去。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像是在密谋,她压低了声音问。
陈序淮黑沉的眼缓缓转移,从她脸上移到桌子上。
“我打算让你做一套附中的期末物理试卷,初三的。”
“我不是说这个!”
祝欢拔高了声音,又做贼一般捂住自己的嘴。
“我们不是……不是那什么吗?”
“什么?”
之前是夫妻,现在又不是。
“同学啊!”祝欢悲愤道,“你怎么能教我数理化呢?这不是有问题吗?”
陈序淮抿起唇:“你不信我?”
佣人看热闹似的,端来一碗橘子瓣,去了皮和丝络,挑的比橘子罐头里还干净。
“大小姐学累了吧?来吃点橘子休息休息。”
大小姐还没开始学呢。
祝欢没拒绝,捻起一瓣橘子丢进嘴里,酸味立刻炸开,她皱了皱脸。
“这不是我信不信你的问题。”祝欢说,“这和我现在叫王嘉茗来给我补习有什么区别?这不是压榨同学吗?”
“我收钱了。”陈序淮绷紧了身体,“她教的没我好。”
其实这也不是重点。
祝欢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目光接触到他下身还穿着的校服长裤,突然止住了话头。
唉,祝欢,你完了。你总是这么心软。
不不,祝欢觉得自己还有救。她不是心疼他,陈序淮就是想挣点钱,其实他也没啥错。
更何况,他要是真的有实力,那也不是不行。
老实人祝欢扭过头看了看墙上的表,还早着,她可以再和陈序淮聊两句。
“你是怎么找到的这份工作?”祝欢问,很快叠甲,“我就是随便瞎问的,做个背调,你懂吧?”
“……意外。”
陈序淮回想起那天,只觉得有些艰难。
——
陈敬回家比以往都要早,他身上酒气不重,一进门就亲亲热热喊陈序淮“儿子”。
他说,有个朋友愿意给陈序淮介绍工作。
一个失败的中年男人,家庭破裂,一穷二白,在酒桌上唯一的谈资就只有陈序淮这个上一中还能拿奖学金的儿子。
尽管陈敬从来不知道他的奖学金有多少钱,他也咬死了不肯说,也不肯给陈敬。
但没关系。
陈敬赚足了面子,对这个疑似非亲生的儿子态度都转好。
“做家教中介的那个周叔叔,你应该不认识。”
陈敬乐呵呵的拍着自己的啤酒肚,说话颠三倒四:“他听说你成绩好,想让你给人家当家教去。”
陈序淮冷冷地注视他自娱自乐一般又摸了摸一旁陈康的头,而后一屁股坐在破旧的沙发上。
“那个挣得可多啊,”陈敬说,“不比你修车挣得多?儿子,你老子都不给人家修车了,你怎么还干上了?”
陈序淮不清楚陈敬是如何知道的。
也许人多口杂,也许他的特征实在太明显。
他一言不发,等着陈敬的下文。
“你周叔叔说,有办法把你塞进机构里,你只要老实点,别说自己是未成年,谁看得出来呢?”
陈敬瞅瞅他,很满意地点点头:“你都长得这么高了。”
陈敬并非在和他商量。
他只是觉得这事可行,勒令陈序淮去做。
左右他知道了陈序淮的行当,若他不听话,陈敬这个父亲就是第一个砸他摊子的人。
周叔叔确实靠谱。
陈敬和他说就这么办以后,没过两天他就给来一个地址。
东湖景苑,有名的富人区,听说里面都是身家数亿的大老板。
周叔叔告诫陈序淮,一定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惹到大人物了,谁也救不了他。
陈序淮觉得,甚至用不着救。
他这么微小,死状会和蚂蚁一样。
周叔叔只说这家人很大方,从始至终都没告诉陈序淮他会获得多少报酬。
陈序淮心里明白。
这个周叔叔一定会从中抽取大半作为介绍费,剩下的钱,机构抽一点,还要给陈敬一点,才能够敷衍搪塞他。
原来他一个人的血可以给三个人吸。
陈序淮没能张开口,把这个故事讲给隐隐期待的祝欢听。
没有她想象中的机遇或是贵人相助,有的只是算计和利益。
“和你没关系,”陈序淮垂下眼,将他黑色书包里打印好的卷子拿出来,推给祝欢,“写吧。”
哀嚎之声顿时响彻别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