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机
一个莫得感情的推书机器

第4章

第19章

杭州巡捕房的问询室,墙壁是那种刷了不知多少遍、依旧泛着陈年污渍的米黄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汗渍和消毒水混合的滞闷气味。

一盏功率不大的电灯悬在头顶,光线昏黄,将每个人的脸色都照得有些晦暗。

“三位女士,情况我已经说明白了。”刚才那位巡捕头目,姓胡,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的口气,“仓库里发现了尸体,还是他杀。在案子没有初步眉目之前,你们作为现场的第一批发现者,又是与仓库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暂时不能离开杭州,需要随时配合我们调查。”

“胡巡长,该说的我们昨晚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郑木兰有些按捺不住火气,她大小姐脾气上来,声音拔高了些,“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陈景明和周先生在扭打!火是陈景明故意放的!那尸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扣着我们?”

胡巡长眼皮都没抬一下,用钢笔敲了敲桌上的记录本:“郑小姐,话不是这么说。命案现场,一切皆有可能。在排除你们的嫌疑,或者找到真凶之前,按规定,你们就是不能离开。这是程序。”

“程序?”郑木兰气得想笑,她在家在上海,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一个电话打回上海……”

“木兰!”江若霖及时出声制止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在这种地方亮出家世,或许能暂时解决问题,但后续可能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尤其是对一心想要低调处理离婚事宜的苏曼而言。

郑木兰接收到江若霖的眼神,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胸口起伏着,赌气地别过脸。

一直沉默的苏曼,脸色比墙壁好不了多少,她双手紧紧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焦灼:“胡巡长,我……我理解需要配合调查。但是,我的洋布行分号刚经历火灾,损失惨重,上海的总号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而且,我……我已经决定要和陈景明离婚,我必须尽快回去整理财产,弄清楚他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债……时间拖不起啊!”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多日来的惊吓、背叛、愤怒和此刻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压垮。离婚的决心已下,她必须抢在陈景明、或者对方债主之前,保住自己能保住的东西。

胡巡长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语气依旧平淡:“苏女士,你的难处我理解。但规矩就是规矩。命案重于一切。你们暂时就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们初步验尸结果和现场勘察报告出来再说。”他说完,便起身离开了问询室,门外留下了两名巡捕看守。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压抑的寂静弥漫开来。

郑木兰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这叫什么事儿!平白无故卷进人命官司!要是让我爹知道我被扣在杭州巡捕房,还是因为一具焦尸……他非得亲自跑来把我提溜回去不可!”她倒不是怕家里解决不了,而是纯粹觉得丢人,更不愿意让家人担心,尤其还是为了苏曼夫家这等糟烂事。

苏曼颓然地趴在桌上,肩膀微微抽动,无声地流泪。生意、火灾、离婚、现在又是人命……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她心力交瘁。

江若霖相对冷静一些,但眉头也紧紧锁着。她经历过崔文莉案的挫败,深知在权势和意外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如今被困在此地,苏曼的离婚和财产保全事宜势必被耽搁,每多耗一天,变数就多一分。

她沉吟片刻,走到门口,对守门的巡捕客气地说道:“这位兄弟,能否行个方便,让我打个电话?我是上海来的律师,需要联系一下我的助手,处理一些紧急事务。”

那巡捕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里面另外两位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女士,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电话在走廊尽头,长话短说。”

江若霖道了声谢,快步走到电话旁,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记忆中那个几乎没怎么打过的号码——是通往小元爷常摆摊那片区域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的号码。她只能祈祷,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此刻恰好就在附近。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江若霖快要放弃时,那边终于被人接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谁啊?”

“小元爷,是我,江若霖。”她压低声音,语速加快,“我们在杭州遇到麻烦了,被巡捕房扣下了,暂时不能离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小元爷明显带着无语情绪的吐槽:“江大律师,你怎么走哪儿哪儿不太平?上海滩的官司不够你打,跑到杭州来惹命案了?”

“具体情况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江若霖没心思跟他斗嘴,“总之,我们需要人担保,或者想办法让我们尽快离开。苏曼急着回上海处理离婚和财产的事情,耽搁不起。”

“……地址。”小元爷言简意赅。

江若霖报上杭州巡捕房的地址。

“等着。”小元爷丢下这两个字,便挂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江若霖稍微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家伙会用什么办法,但直觉告诉她,他应该有门路。

回到问询室,江若霖对两位好友点了点头:“我联系了小元爷,他应该会过来。”

郑木兰一听,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但嘴上还是哼道:“那个神棍?他能有什么办法?”

苏曼也抬起泪眼,带着一丝希冀:“小元爷……他真有办法吗?”

“等等看吧。”江若霖也只能这么说。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就在三人都有些坐立不安时,问询室的门被推开了。

胡巡长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他身后跟着的,正是穿着一身半旧青布长衫、肩头似乎还沾着旅途风尘的小元爷。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扫过屋内三人时,明显带着一种“你们真能惹事”的无奈。

“三位女士,你们可以走了。”胡巡长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位金先生为你们做了担保,并且……提供了一些关于案子的……线索可能性。我们初步判断,你们与死者直接关联的可能性较低。不过,在案件彻底侦破前,暂时不要离开江浙沪范围,随时保持联系畅通。”

能离开就好!三人顿时松了口气。

办完必要的手续,走出巡捕房那令人压抑的大门,呼吸到外面略带潮湿的空气,几人都有种重获自由的感觉。

小元爷揣着袖子,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等离巡捕房远了,才开口道:“保释金、打点关系、还有我连夜从上海赶过来的车马费……”他看向江若霖,意思很明显。

江若霖立刻会意:“放心,多少钱,我出。”

小元爷点了点头,似乎还算满意。

“哎呀,这点小钱算什么!”郑木兰大手一挥,劫后余生的兴奋让她恢复了大小姐的做派,“今天多亏了小元爷!走,我请客,我们去楼外楼吃大餐!好好压压惊!”

一行人于是来到了西湖边的楼外楼。郑木兰果然阔气,点了一桌子招牌菜,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香气四溢,与刚才巡捕房的清冷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杯温热的黄酒下肚,惊魂稍定的苏曼和郑木兰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昨晚仓库火灾以及发现焦尸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小元爷。

小元爷安静地听着,筷子却没停,吃得慢条斯理。

“……事情就是这样。”江若霖最后总结道,“我们现在担心的就是这具尸体。警方说不是烧死的,是之前就被钝器击打后脑致死。”

苏曼放下筷子,脸上满是忧虑,食不知味:“我就怕……怕这尸体是我们厂子里的哪个员工,或者是什么认识的人……陈景明他,他之前就行为反常,我是真的怕他还瞒着我犯了别的事,杀人……然后想借火灾毁尸灭迹……”她越说声音越小,身体微微发抖。若真如此,她这个婚离得就更不踏实了,仿佛枕边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小元爷嫌弃得吐掉刚才夹了一筷子的“西湖醋鱼”,擦了擦嘴,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的担心,多余。”

“嗯?”三人都看向他。

“陈景明放火,是临时起意,是为了脱身或者泄愤,属于意外事件。”小元爷分析道,“也就是说,那个把尸体放在仓库里的人,大概率没想到这具尸体会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间点被发现。”

他顿了顿,看着苏曼:“所以,凶手匆忙间把尸体藏在那里,首要目的是隐藏,而不是彻底毁灭。他可能都来不及仔细处理尸体身份的问题。因此,这具尸体身上,很可能还保留着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或者警方能通过其他途径查清他是谁。毁灭尸体身份的概率,大大降低。”

听他这么一分析,苏曼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但眉宇间的愁云并未完全散去:“可是……一天查不清这尸体的来历,我心里就一天不安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悬在头上。”

郑木兰见状,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地说:“苏曼,你别担心!查尸体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我和小元爷去协助警方追查!你就安心跟若霖回上海,该离婚离婚,该整理财产整理财产!咱们分工合作!”

小元爷正在夹一块东坡肉,闻言手一顿,抬眼瞥向郑木兰,眉头微挑:“郑大小姐,你揽活儿就揽活儿,干嘛拉上我?我又没答应。”

“哎呀!”郑木兰立刻换上她那套惯用的撒娇耍赖功夫,抓住小元爷的袖子晃了晃,声音又软又糯,“小元爷~你忍心看我一个弱女子,独自去追查那么可怕的命案吗?多危险啊!你功夫好,又聪明,有你在旁边我才放心嘛!好不好嘛~”

她眨着大眼睛,一副“你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小元爷:“……”

他看着郑木兰那副明明娇纵却偏要装可怜的样子,又感受到江若霖和苏曼投来的带着期盼的目光,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他默默抽回自己的袖子,面无表情地继续夹起那块东坡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

“……吃饭。”

这反应,既没明确答应,也没直接拒绝。

但在郑木兰看来,这已经是默许了。她立刻笑逐颜开,得意地冲江若霖和苏曼眨了眨眼。

窗外的西湖,在暮色中波光粼粼,游船画舫点缀其间,一派闲适风光。而她们几人,却刚从一场牢狱之灾中脱身,又将面对离婚官司、财产争夺和一桩迷雾重重的命案。

江若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她知道,回到上海,等待她的,将是另一场硬仗。

而杭州这边,由一具意外发现的焦尸引出的风波,恐怕也不会轻易平息。

小元爷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郑木兰的软磨硬泡,或者说,是没能抵挡住那顿大餐和可能后续的“赞助”?

他留了下来,准备和郑木兰一起,会一会杭州巡捕房,看看那具焦尸,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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