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战消失后的第七天，龙渊庇护所下了第一场春雨。
雨很细，很密，打在新建的玻璃温室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老王站在温室里，看着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一动不动。他手里捏着一颗已经变成灰白色的晶核碎片——那是从栖凤山带回来的，林战最后留下的东西。
“老王。”周国富走进来，声音沙哑，“开饭了。”
“嗯。”老王应了一声，但没动。
周国富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还在想他？”
“能不想吗？”老王苦笑，“那孩子……才二十二岁。”
是啊，二十二岁。
在末世前，这个年纪的人可能还在上学，在谈恋爱，在为未来迷茫。
而林战，已经拯救了世界两次，然后……永远地消失了。
“苏医生呢？”老王问。
“在瞭望塔上。”周国富说，“从回来那天起，除了吃饭睡觉，她一直待在那里。”
“李默呢？”
“在仓库里捣鼓那台军用无线电。他说要联系上其他幸存者基地，把林战的事……传出去。”
传出去。
让所有人知道，有一个叫林战的年轻人，为了关闭那扇该死的大门，牺牲了自己。
让所有人记住，末世不是天灾，是人为的阴谋，而有人终结了这个阴谋。
让所有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虽然这个“和平”，依然脆弱。
栖凤山的崩塌改变了很多东西。
首先是暗能量浓度的持续下降。根据李默的监测，现在空气中的暗能量已经恢复到末世前的水平，而且还在降低。这意味着丧尸会逐渐失去活性，变异体会退化，而人类……可以开始重建了。
其次是新世界组织的覆灭。核心成员几乎全灭在栖凤山，剩下的残党在得知博士死亡后，大部分选择了投降或隐匿。少数负隅顽抗的，被周边几个幸存者基地联合清剿了。
龙渊因此名声大噪。
短短七天，就有超过两百人前来投奔。有从其他基地来的，有一直躲藏在地下的，甚至还有一支三十人的前军方小队——他们带着武器和装备，说要加入“林战的龙渊”。
龙渊的人口暴涨到三百五十人，营地不得不再次扩建。
但核心成员们都清楚，龙渊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今天的会议，讨论两件事。”仓库会议室里，苏清雪坐在主位上。她看起来很憔悴，黑眼圈很重，但眼神很坚定，“第一，龙渊未来的发展方向。第二……林战的纪念仪式。”
赵武首先发言：“发展方向很简单，继续扩建，建立完整的农业、工业、医疗体系。我们已经有了基础，现在人手够了，可以加快进度。”
“但资源不够。”老秦插话，“粮食还能撑三个月，但建材、燃料、药品……缺口很大。”
“那就去收集。”大刘说，“城南、城北还有很多废墟没搜过。我们战斗组可以组织探索队。”
“太危险了。”苏清雪摇头，“现在虽然丧尸威胁降低，但废墟里还有很多陷阱和不稳定结构。我们需要更稳妥的计划。”
她看向李默：“你的探测仪，能扫描建筑结构稳定性吗？”
“改进一下可以。”李默点头，“但需要时间。”
“给你一周。”苏清雪说，“第二件事……纪念仪式，你们有什么想法？”
会议室沉默了。
纪念林战。
这件事太沉重，沉重到没有人敢轻易开口。
最终，周国富说话了：“我觉得……不要搞得太悲伤。林战那孩子不喜欢哭哭啼啼的。我们建个纪念碑，刻上他的名字，刻上他做的事。然后……好好活下去，这就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我同意。”老王点头，“林战牺牲自己，不是为了让我们整天哀悼。是为了让我们能安心种地、养鸡、盖房子，过回人的日子。”
“那仪式具体怎么办？”阿健问。
“简单点。”苏清雪说，“明天上午，营地所有人集合。我们念他的名字，为他默哀三分钟。然后……继续工作。”
“继续工作？”
“对。”苏清雪站起身，走到窗边，“因为龙渊还在，我们还活着，这就是林战用命换来的。所以我们要活得更好，把龙渊建得更大，让更多人能在这里安稳生活。”
她转过身，看着所有人：“这，才是他想看到的。”
没有人反对。
散会后，苏清雪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林战曾经坐过的位置，看着空荡荡的椅子，发呆了很久。
直到小雨进来叫她：“苏医生，有个伤员需要处理。”
“来了。”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向医疗站。
生活还要继续。
即使心里有个洞，一直在漏风。
纪念仪式在第二天上午举行。
三百五十人站在广场上，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围墙的呜咽声。广场中央立着一块石碑，是老王亲手凿的，上面刻着：
林战
1993-2015
他关闭了门，为我们打开了未来
很简单，但足够了。
苏清雪站在石碑前，想说什么，但喉咙像被堵住了。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了两个字：
“默哀。”
所有人低下头。
三分钟，很漫长。
漫长到足够回忆三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林战建立龙渊，制定制度，带领探索，训练战斗，最后……消失在光里。
三分钟，也很短暂。
短暂到一眨眼就过去了。
“礼毕。”苏清雪说，“解散，各回岗位。”
人群缓缓散去，但没有人离开。他们自发地开始工作——加固围墙的加固围墙，整理物资的整理物资，照顾孩子的照顾孩子。
他们用行动，践行着纪念。
苏清雪站在石碑前，久久没有离开。
“苏医生。”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是那支前军方小队的队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叫陈卫国。
“有事吗？”
“我们……”陈卫国犹豫了一下，“我们在来的路上，发现了一些东西。可能……和林战有关。”
苏清雪眼睛一亮：“什么东西？”
“一些……文字记录。”陈卫国从背包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是在城北一个废弃实验室找到的。里面提到了‘第七钥匙’的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
苏清雪接过笔记本，快速翻看。
笔记是用英文写的，字迹潦草，但能辨认。记录者自称是“新世界组织初代研究员”，参与了钥匙晶核的早期研究。他在笔记中提到，七颗晶核中，第七颗（也就是林战融合的那颗）是最特殊的——它不仅是钥匙，也是……备份。
“第七晶核内置了守护者文明的意识上传协议。任何融合者死亡后，意识数据会被自动上传到晶核内部的‘记忆银行’，等待……重启。”
重启？
苏清雪心跳加速。
她继续往下看：
“但重启需要三个条件：第一，完整的晶核载体（身体）；第二，匹配的基因序列（克隆体或直系亲属）；第三，高纯度能量灌注（至少三阶觉醒者全力输出）。条件苛刻，理论上几乎不可能实现，所以博士放弃了这个研究方向。”
几乎不可能。
但不是绝对不可能。
苏清雪抬起头，声音发颤：“这个实验室……还在吗？”
“在，但被废墟掩埋了。”陈卫国说，“我们只找到了这本笔记，其他东西都毁了。”
“带我去。”
“现在？”
“现在！”
车队再次出发，这次只有两辆车，十个人。
苏清雪、陈卫国、李默，还有几个战斗组成员。
城北工业区比城南更破败，到处都是坍塌的厂房和锈蚀的机器。陈卫国说的实验室在一栋半塌的研究楼地下三层，入口被混凝土块堵死了。
“挖！”苏清雪下令。
众人用工具和双手，一点点清理障碍。花了三个小时，才挖开一个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地下实验室很暗，应急灯早就没电了，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空气里有浓重的霉味和化学试剂的味道。
实验室不大，大概一百平米，摆满了实验设备和培养舱。大部分设备已经损坏，培养舱里的液体也干涸了，只剩下一具具泡得发白的尸体。
李默检查了电脑，硬盘早就坏了，数据无法恢复。
苏清雪不死心，继续寻找。
在实验室最里面的隔间，她发现了一个冷藏柜。柜子还在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这里有独立电源。
她打开柜门。
冷气涌出，里面整齐排列着几十个试管架，每个架子上都有标签。大部分标签已经模糊，但有一个架子上的标签还很清晰：
“第七钥匙载体培养计划——基因样本库”
样本库！
苏清雪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架子，上面有十二个试管，每个试管里都装着一小块组织样本——皮肤、肌肉、骨骼、内脏……还有一管血液。
标签上写着同一个名字：
林战
时间戳是：2015年7月15日
正是末世爆发的那天。
也是林战重生的那天。
“博士……早就盯上他了。”李默倒吸一口凉气，“他从一开始，就想把林战当成容器。”
所以林战的重生，不是意外？
是博士设计的？
还是……守护者安排的？
没有人知道。
但苏清雪知道一件事——有了这些基因样本，就有可能克隆出一个新的身体，作为林战意识的载体。
而能量灌注……她自己就是三阶治疗系觉醒者。
虽然成功率低得可怜，但……
“值得一试。”她握紧试管架，轻声说。
回龙渊的路上，苏清雪一直抱着那个试管架，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李默在车里分析数据：“理论上可行。我们有基因样本，有克隆技术（老秦懂一点），有能量源（林战留下的晶核碎片还能用一次）。但问题是……意识上传协议需要原晶核激活，而林战的晶核已经毁了。”
“不，没全毁。”苏清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碎片——那颗灰白色的晶核碎片，此刻在手电光下，隐约能看到一丝极淡的金色光晕。
“还残留着一点能量。”李默用探测仪扫描，“大概……千分之一。够激活协议，但不足以维持意识完整。就算成功重启，林战也可能会失去大部分记忆，甚至……人格改变。”
“那也要试。”苏清雪斩钉截铁。
她知道这很自私。
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要动用龙渊宝贵的资源，要冒险进行禁忌的实验，甚至可能创造出一个……不是林战的林战。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需要他回来。
需要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的声音，需要他站在瞭望塔上，说“干得不错”。
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车队驶入龙渊时，已经是深夜。
苏清雪没有休息，直接召集了核心成员，把发现和计划说了出来。
意料之中的反对。
“太冒险了。”赵武第一个皱眉，“克隆技术不成熟，万一造出怪物怎么办？”
“而且能量不够。”李默补充，“就算勉强激活，也可能只是个……空壳。”
“最重要的是，”周国富叹气，“林战不会希望我们这样做的。他牺牲自己，就是为了结束这一切。现在我们又要把他拉回来，这……合适吗？”
所有人都看向苏清雪。
女人低着头，很久没有说话。
然后，她抬起头，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不合适。”
“我知道他在的话，一定会骂我蠢。”
“但我就是……就是受不了。”
“每天醒来，想到他再也不会出现了，想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我就……我就觉得，活着没意思。”
她哭得很压抑，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求求你们……就这一次。如果失败了，我就死心，再也不提了。”
会议室沉默了。
最终，老王先开口：“我同意。”
“老王你……”赵武想说什么。
“我也有孩子。”老王打断他，“如果是我孩子没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试。”
老秦也举手：“技术上，我可以试试。虽然没搞过克隆人，但原理差不多。”
李默挣扎了很久，最终也点头：“我负责能量灌注部分。”
周国富看着苏清雪通红的眼睛，长叹一声：“那就……试一次吧。但说好了，就一次。不行就放弃。”
“谢谢。”苏清雪鞠躬，“谢谢你们。”
计划定了。
克隆实验需要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龙渊继续发展，继续扩张，继续在末世后的废墟上，一点一点重建文明。
而苏清雪每天都会去实验室。
她会对着培养舱里那个缓慢生长的胚胎说话，说今天发生了什么，说谁又闯祸了，说围墙又加高了一米，说温室里结了第一个西红柿。
她相信，林战能听到。
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
她也要等。
等到他回来。
等到他笑着说：
“我回来了。”
然后她就可以说：
“欢迎回家。”
夜深了。
龙渊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像星星掉在了地上。
而在地平线的尽头，栖凤山的方向，那块石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像是某个人的眼睛。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等待着。
回家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