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她的步伐猛地停滞，身体似乎瞬间僵硬。
「你……刚才说什么？」
喉咙一阵腥痒，我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慌忙用手捂住嘴，温热的液体却仍从指缝间渗出。
我勉强拭去唇边的血迹，轻轻将她的脸颊推向前方，声音微弱：
「看路，别回头。」
乔灵像是被惊醒，慌乱地加快了速度，几乎是跑着冲到了离婚登记的窗口前。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轻声开口，话语飘忽得像一缕烟：
「乔灵，既然选了程于，往后……千万别后悔。」
乔灵正在递交材料的手一顿，终于抬起头正视我，眼中混杂着不解与焦躁：
「你胡说什么？只是完成系统那些莫名其妙的任务罢了！等这一切结束，我自然会履行承诺，给你一个婚礼。」
我挤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没有接话，只是颤抖着在协议上签下名字。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你……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我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
「没有。快签字吧。办完手续，我也好出去透透气。」
乔灵的眉头却依旧紧锁，她盯着我，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不办了。」
「不办了？！」程于失声惊呼，随即眼圈一红，语气委屈又隐忍，「灵儿，如果你后悔了，我没事的，我怎样都可以……」
程于的话还未说完，乔灵已经阴沉着脸拿起属于她的那本离婚证，转身拽住程于的手臂，径直走向旁边办理结婚登记的窗口。
这里，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我转动轮椅，想要安静地离开。
乔灵却突然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姜棋！你不准走！等我办完这边的事，我们就去复婚！」
离婚又复婚？她以为这是儿戏吗？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支撑着虚软的身体，缓缓移出了民政局的大门。
眼前的虚拟屏幕上，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二十个小时。
足够我安排好所有后事，安静地走向终点。
夜色深沉，我平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最终时刻的来临。
「警告：终极任务‘获取目标真情告白’失败！」
「生命倒计时归零！抹杀程序……启动！」
6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终审判，在脑海中炸开。
预想中意识彻底湮灭的痛苦并未立刻到来，反而是一种奇异的抽离感。
我仿佛变成了一缕轻烟，从那个饱受折磨、躺在床上的躯壳中飘了出来。
低头看去，“我”安静地闭着眼，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
我……死了吗？
“姜棋。”
一个声音响起。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散发着微光的、难以名状的虚影悬浮在房间角落，那感觉……很像系统。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被抹杀了吗？” 我惊讶于自己还能“思考”和“对话”。
「常规抹杀程序是彻底清除宿主存在。」 那虚影，或者说系统本体，传递出信息，
「但在最后时刻，主系统评估了你过去三年为任务付出的‘代价’以及最终的‘选择’，认为你具备成为‘见习引导者’的潜质。
抹杀指令被强制中止，你的核心意识被保留。」
见习引导者？”我觉得荒谬又可笑，
“我都失败了，还有什么资格引导别人？”
「正因你经历过彻底的失败、牺牲与绝望，才更理解任务中的变数与宿主的困境。」
系统毫无波澜地解释，
「这是给你的一次新生机会，也是新的任务。接受，则意识暂存，协助主系统维护某些‘因果线’；拒绝，意识将即刻消散。」
我还有得选吗？活着，哪怕是以这种形态活着，似乎总比彻底消失要好。
我苦笑着点头：“我接受。”
系统问：“要现在传送去任务世界吗？”
我摇摇头：“再等等。”
这时，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我看见乔灵站在门外，一脸焦急。
“姜棋，我知道你在里面！”她用力拍门，“开门，我们谈谈！”
我当然无法回应。
她打了十几个电话，最后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门：“你非要这样是吗？好，那我今天就真的和程于领证！”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里出奇地平静。
曾经，她的一次皱眉都能让我紧张半天。
现在，连她结婚的消息都激不起任何波澜。
系统突然出声：“检测到强烈情绪波动，是否要查看来源？”
我愣了下，点头。
画面中，乔灵坐在民政局里，签字的手在微微发抖。
当工作人员递来结婚证时，她突然抬头：“等一下…我能先打个电话吗？”
程于脸色瞬间难看。
电话无人接听後，乔灵咬着嘴唇，突然站起身：“对不起，我不能…”
“为什么？我会被系统杀死的！”程于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不知道…”乔灵眼里有泪，“我得去找程于，等我找到他，我们再说。”
我看着程于愤恨的眼睛，转身问系统，“他真的有系统吗？”
系统一板一眼道：“没有，他刚回来的时候听到你和我说话了。”
闻言，我脸都黑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
7
我闭了闭眼，看着乔灵冲出民政局，没找到我后，给我打电环，然后又冲到我家门口。
回到民政局后，乔灵立马签了字，和程于领了证，随后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我。
【你在哪？快过来！】
这事程于又捂着胸口，做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乔灵连忙上前扶住他，“这是怎么？”
“系统让我们回我老家举办婚礼，不然要抹杀我。”看着乔灵看的神色，程于蜷缩在地，抓着她的裤脚，
“灵儿，我好难受······”
最终。乔灵点了头，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老公，有件事要晚几天跟你说，你别生气。复婚的事稍微推迟一下，放心，我会准备一场最盛大的婚礼，让你风风光光的。」
发完消息，她特意等了两分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她轻轻咬了咬唇，又给我转了一笔钱。
【你想去国外玩一圈，等你回来，我们就复婚。】
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叫过我老公，也从未主动关心过我的生活。
这为了别人而迟来的称呼和阔绰的“关心”，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我冰冷的灵魂上。
父母按照我生前的嘱托，他们对外宣称我因急病出国治疗，悄然准备着后事。
乔灵跟着程程于坐上回家的车，看着空荡荡的聊天框眉头紧蹙。
程于在一旁虚弱的咳嗽：
“姜哥肯定是生气了，等系统离开后，我回去给姜哥道歉的，”
闻言，乔灵点了点头，“嗯，你记得和他解释清楚，他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
程于恨得牙痒痒，但还是靠在乔灵点了点头。
在程程于的老家，两人举办了婚礼，这也让程程于出尽了风头。
然而，到了第五天晚上，程程于得寸进尺，赖在乔灵房间不走，借口系统任务，撒娇想留下过夜。
即使已成游魂，我仍感到一阵尖锐的苦涩。他这声“老婆”叫得可真顺口。
出乎意料的是，乔灵瞬间冷了脸，语气斩钉截铁：
“程于，在外面演戏是不得已。私下里，你注意点。”
她开始利落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系统任务已经完成了，姜棋五天没回我消息，这不对劲，我必须立刻回去。”
程于的脸瞬间扭曲，却又无法发作。
我看着乔灵，感到巨大的荒谬。三年婚姻，她何曾因我的沉默而如此焦灼过？
第二天，乔灵执意返回海市。一下飞机，她直奔公寓找我，结果空空荡荡的，又打电话给航空公司，在得知我根本没上飞机后，脸色越来越白。
见状，程于立刻煽风点火：“姜哥也太小心眼了，故意离家出走，让你着急！”
乔灵却摇了摇头，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自责：“不怪他，是我不对。他可能只是生气了。”
程于气得几乎内伤。
乔灵匆匆赶到我父母家，还没进门就急切地呼唤：“爸，妈，姜棋！姜棋家吗？”
8
父亲把她拦在门外，脸色难看极了，“谁是你爸，以前也没见你叫爸。”
乔灵白着脸，心里越来越慌，“对不起，爸，以前是我不懂事，我联系不到姜棋了，你知道他在哪吗？”
“我不知道，你赶紧滚，小棋不想见你。”
父亲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乔灵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怎么可能呢？”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比在民政局触碰到的死亡寒意更甚，迅速席卷了她。
她疯狂地拨打我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已注销……”
程于跟了进来，还想继续他那套说辞：“婉婉，你看，他肯定是故意……”
“闭嘴！”乔灵厉声打断他，第一次对他露出如此尖锐的神色。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程程于，里面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你的系统是真的吗？为什么每次的系统任务都那么巧。”
程于被她的眼神骇住，支吾着：“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呢？”
她像是想起什么又打开短信结果看到了‘转账失败，账户状态异常’的信息。
“为什么要注销手机号？为什么银行账户会异常？”
乔灵的声音都在发抖，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抓着父亲的胳膊乞求，“爸，让我见见他！求你了！”
“他到底在哪里？告诉我！”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见父亲不为所动，她猛地撞开门，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就看到客厅里摆放的遗像。
乔灵呆立原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你们骗我！”
父亲忍无可忍，拿出病例摔在她脸上。他强忍着悲痛，双眼通红地瞪着乔灵：“你现在满意了？！他到最后……到最后都在等你啊！”
乔灵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嘴唇颤抖着翻看病例，难以置信地摇头：“不……不可能……他怎么会……他只是身体虚弱，怎么会……”
她冲上前，抓住我的遗照，触手一片冰凉僵硬，那种死亡的冰冷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
“他真的……死了？” 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程于上前扶住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心虚？
“灵儿，节哀……也许，也许这样对他也是种解脱。他的系统任务失败，这是……没办法的事。”
“系统任务？” 乔灵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盯向程于，“他怎么会有系统任务，有系统的人不是你吗？”
程于的表情一僵，支吾道：“我……我偷听的，我以为系统是假的……”
“所以你骗了我！” 乔灵打断他，作为医生的理智和敏锐开始回笼.
“因为系统不得不离开是假，系统任务是假，还有，姜棋的身体衰败速度根本不符合医学常理！程于，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9
我看着这一幕，作为灵体，心中竟泛起一丝波澜。乔灵，她终于开始怀疑了。可惜，太晚了。
“够了！”看着眼前的闹剧，父亲气得几乎站不稳，把两人赶出去后，
乔灵固执地留在门前，不肯离开。
她一遍遍看着我的病历，试图找出我死亡的真正原因，但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显示器官急速衰竭，原因不明。
这更印证了“系统”存在的可能性，她坐在我冰冷的身体旁，第一次，卸下了所有的冷漠和防备，泪水无声滑落。
“姜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低声对着已经没有回应的我说，“那句‘我爱你’……是不是也是系统任务，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不会死？”
我漂浮在乔灵身边，看着她失魂落魄地发动汽车，一路超速，闯了好几个红灯，直奔墓地，不断寻找我的墓碑。
看着这一幕，我的心绪复杂难言，有报复般的快意，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
终于，她找到了，乔灵看着墓碑上的生平介绍，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乔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直直地朝后倒去。
程程于手忙脚乱地扶住她，脸色也瞬间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惧。
“不……不可能……假的……是假的！”乔灵挣扎着扑到在地，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我的脸，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那冰冷的触感，真实得令人绝望。
乔灵的声音破碎，带着一种迟来的、锥心刺骨的醒悟。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墓碑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是我错了……我一直以为是你和爸妈逼我，是那场车祸绑住了我……我以为我欠程于的，我以为那是爱……”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可如果系统是真的……那场车祸……是你用命换了我？”
她猛地抬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仿佛想从他平静的面容中找到答案。
“你让我不要后悔……”乔灵的脸上泪水纵横，混合着无尽的悔恨，
“我后悔了……姜棋，我后悔了！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你会……”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痛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我漂浮在空中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片死水微澜，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太晚了，乔灵。你的眼泪和忏悔，再也无法温暖我冰冷的躯体，也无法弥补你曾给予的刻薄与伤害。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我意识中响起：「检测到任务目标‘乔灵’产生符合标准的‘真情’与‘悔悟’，隐性判定条件已满足。
但因宿主生命体征已终止，任务奖励‘生存权’无法发放。见习引导者资格确认程序启动……」
我苦笑，这算什么？系统的事后补偿机制？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讽刺？在我死后，才判定她“可能”爱上了我？
10
这时，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程于和我的父母。
“伯父伯母，请节哀……但灵儿现在情绪不稳定，让我过去看看她！”程于的声音带着急切，试图闯进来。
“滚开！你这个骗子！”父亲的声音怒不可遏，
“要不是你编造什么系统，小棋怎么会……乔灵怎么会鬼迷心窍！你给我滚远点！”
“伯父，您不能血口喷人！姜棋自己没完成系统任务，关我什么事？”程于还在狡辩，但语气已经有些慌乱。
“程于！”
乔灵猛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她的眼睛红肿，但眼神却像淬了冰一样冷。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离婚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灵儿……”程于看到她，立刻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
“你没事吧？别太难过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离开？”乔灵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程于，你告诉我，五年前你为什么要逃婚？真的是因为被系统绑定，不得不离开吗？”
程于脸色一变：“当……当然是真的！灵儿，你怎么现在还在怀疑我？”
“那你的系统任务是什么？”乔灵步步紧逼，
“为什么姜棋也会有系统？为什么他的任务失败，就会死？而你，只是‘身体不适’？”
“我……我的系统和他的不一样……”程于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不一样？”乔灵冷笑一声，“不是有个你跟着一个富二代出国然后被甩了吗？”
随后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刚查到的航班信息，
“地球的另一头，可真远啊……这张机票，是你怂恿我买的吧？你想让他永远消失，对不对？”
程于张了张嘴，还想辩解。
乔灵却不再看他，她转向我的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泪水再次涌出：
“爸，妈……对不起……是我蠢，是我瞎了眼……是我害死了姜棋……”
母亲别过脸去，无声地流泪。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
乔灵直起身，目光再次落到程于身上，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程于，我们完了。从现在起，我跟你再无瓜葛。滚出我的视线，永远别再出现！”
“灵儿！你不能这样！我们刚刚才领了证！”程于惊慌地喊道，想去拉乔灵的手。
乔灵猛地甩开他，将手里那本崭新的结婚证，当着他的面，一下一下，撕得粉碎。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如同祭奠。
“结婚？”她的笑容凄惨而绝望，
“在我弄丢了真正爱我的人之后，我还有资格和别人结婚吗？”
程于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屑，脸色灰败，他狼狈地后退几步，看着乔灵阴狠的眼睛仓皇逃离。
乔灵没有再看他的背影，她失魂落魄地跪倒在我的墓前。
“姜棋……对不起……我爱你……”
这句话，她终于说出口了。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后。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目标真情告白已获取，但时空节点错误，无法逆转生死。见习引导者姜棋，是否立即开始传输，前往第一个引导任务世界？」
我看着下方那个沉浸在无尽悔恨中的女人，那个我曾用生命去爱，却最终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人。
心中已无恨，也无爱，只剩一片虚无。
“走吧。”我对系统说。
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她的泪水洗不清我的冤屈，她的忏悔换不回我的生命。
就让她带着这份迟来的醒悟，活在没有我的世界里，或许，这才是对她最漫长的惩罚。
一道柔和的光芒包裹住我的灵体，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抽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乔灵趴在地边痛哭的背影。
我的故事，在这一世，已经结束了。
而作为见习引导者的新“任务”，才刚刚开始。
光芒一闪，我的意识彻底离开了这个充满遗憾和悲伤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