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整理到一半,王骏的同学还没来,陈青禾却先等来了另一场不期而至的“交流”。
这天下午,他正蹲在试验田边,查看那些重发新蘖的稻子长势。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努力伸展,虽然依旧细弱,但生机已显。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一片叶尖,将一丝微不可察的神力暖流送入,既是“抚慰”,也是“鼓励”。
就在他专注感知稻株内部那微弱但顽强的生机脉动时,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不是通过“感知网”,也不是来自老槐树或小涓。
那感觉,是从脚下传来的。
不是土壤的“呻吟”或“感激”,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古老回响的、断断续续的“低语”。
声音很模糊,并非人言,更像是一种夹杂着岩石摩擦、水流奔涌、土层挤压、以及某种庞大生物悠长呼吸的混合“意象”,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
这“低语”并非冲他而来,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自身状态的“流露”。但其中蕴含的、一丝极其淡薄却清晰可辨的“痛苦”和“滞涩”,让陈青禾瞬间汗毛倒竖。
是地脉!
准确说,是这片区域,更深处、更基础的地脉流动,出现了某种不顺畅!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脸色发白。这不是简单的土地表层问题,也不是老槐树根系受损那种局部伤痛。这像是……地下的“血管”或者“神经”,在某个关键的、他之前未曾触及的深度,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或者“堵”住了些许。
痛苦很轻微,滞涩也很短暂,那“低语”很快就沉寂下去,仿佛刚才只是地底深处一次无意的“翻身”或“叹息”。
但陈青禾的心却沉了下去。
土地有灵,地脉为根。地脉的流转,影响着地表水汽的分布、土壤的肥瘠、乃至一方水土的整体生机和气运。虽然“绝天地通”后,神道凋零,地脉也沉寂,但基础的自然规律还在。地脉的轻微滞涩,短期内或许看不出什么,但长此以往,可能会影响地下水的补给,导致局部土壤墒情变化,甚至……引发更难以预料的后果。
是什么引起了地脉的滞涩?
是自然的地质活动?还是……人为的干扰?
他想起之前挖出的那个污染罐。污染物渗入土壤,是否也影响到了浅层的地下水循环,间接干扰了更深处的地脉?但污染已经清除,而且那罐子埋藏的位置和深度,按理说不至于触及真正的地脉主干。
难道……是别的原因?
陈青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缓缓将神识沉入脚下。这一次,他不满足于感知表层土壤和植物根系,而是尝试着,将感知的“触角”,沿着土壤的缝隙,沿着岩石的脉络,向下,再向下。
0.009%的神力(整理材料和最近维持感知网也有消耗)被催动到极致,化作一根更加凝实、坚韧的“丝线”,艰难地向大地深处探去。
阻力巨大。越往下,土壤和岩石的“密度”和“惰性”越强,他的神识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穿行,每下探一寸都异常吃力。而且,地下的环境复杂无比,各种矿物、水脉、断层的气息交织混杂,形成无数干扰。
他“看”不到具体景象,只能凭借与土地的“联系”,以及那“地脉低语”留下的、极其淡薄的“痕迹”,去模糊地“感受”地气流动的整体“趋势”和“韵律”。
在大概地下十五到二十米(这是他目前神识能勉强触及的极限深度)的区域,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里的地气流动,不像其他地方那样顺畅、自然,而是带着一种微妙的“淤塞感”和“绕行感”。仿佛有一条本应畅通的、无形的地气通道,在某个点上,被什么东西“挤压”或“阻断”了,导致地气需要费力地“绕道”而行,流通速度变慢,整体“韵律”也出现了不和谐的杂音。
这“淤塞点”的大致方位……陈青禾根据神识的反馈,在脑海中勾勒着村庄的地形图。
似乎……就在祠堂和老树林所在的那片山坡的正下方!
不,不一定正下方,但肯定在那片区域的地质影响范围之内!
难道……是之前那场暴雨,导致祠堂后墙塌方、老树倾倒,连带引起了浅层土壤滑坡,进而影响到了更深处的岩土层结构,对经过那里的、某一支较细的地脉分支造成了压迫或扰动?
这听起来很合理。天灾之后,地质微调,偶有地脉不畅,也属自然现象。
但陈青禾心里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太巧了。祠堂刚出事,评估的人就来了。评估的人刚走,他就“听”到了地脉的痛苦低语。
而且,那“淤塞点”的感觉……虽然模糊,但他总觉得,不完全是自然滑坡造成的“压迫”感,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生硬、突兀的意味。像是有什么不属于那里的东西,嵌入了岩土层之间。
会是什么?废弃的矿道?古人留下的地下建筑?还是……现代工程的遗留?
他猛地想起,之前贾老板想建养殖场。那种大型集中养殖场,往往需要挖掘较深的地基,处理大量废水和粪便,会不会需要打深井,或者建设地下化粪池、排污管道?如果他们在计划阶段,就已经偷偷在祠堂那片区域的地下,进行过某种勘探,甚至试挖,留下了隐患?
这个猜测让他背脊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只是“不祥”的巧合,而是人为的、蓄意的破坏!先破坏地质结构和地脉,制造“隐患”和“风险”,然后再以“安全”或“地质不稳定”为由,推动拆迁和开发!甚至,如果破坏严重,引发小型地质灾害(如局部沉降、浅层滑移),那祠堂和老树林就真的“危”了,他们拆迁开发就更加“名正言顺”!
好毒辣的手段!杀人不见血,还能倒打一耙!
陈青禾睁开眼睛,汗水已经湿透了后背。他靠在田边的苦楝树上,大口喘着气。刚才的神识下探,消耗巨大。
【当前神力:0.006%】
他必须验证这个猜测!
但怎么验证?他总不能自己去祠堂下面挖个十几二十米看看。报警?说“我感觉地下有问题”?谁会信?找地质队?以什么名义?谁出钱?
而且,打草惊蛇。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至少是能引起专业人士警惕的“迹象”。
对了,“山水闲人”!这位似乎对自然和地质也有研究。还有王骏省城的同学,是古建和生态保护方面的,或许也认识相关的地质专家?
他立刻拿出手机,给“山水闲人”发去私信,将自己感知到的地脉异常(隐去神力部分,只说因长期务农,对土地变化比较敏感,结合最近暴雨和祠堂变故,产生的直觉和担忧),以及关于贾老板可能暗中进行地下工程破坏的猜测,详细说明,请教对方如何验证,或者该向哪个部门反映。
然后,他又给王骏打电话,说了类似的话,请他帮忙问问省城的同学,是否有认识的地质或工程方面的专家,能提供一些远程指导,或者至少,评估一下这种“直觉”的可能性。
做完这些,陈青禾心里的不安并未减少。他知道,这只是猜测,需要证据。而证据,可能就在地下,也可能,藏在某些人的心里,或者……即将到来的行动中。
接下来的两天,陈青禾一边继续整理祠堂的影像和口述材料,一边更加频繁地、小心翼翼地探查那片区域的地脉状况。
地脉的“低语”没有再出现,那种“淤塞感”和“绕行感”也时隐时现,并不稳定。这更让陈青禾怀疑,问题可能不是自然形成的稳定地质变化,而是某种间歇性的、或者正在发展的扰动。
“山水闲人”很快回复了,语气比上次更加严肃:“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大型商业开发前期,违规进行地下勘探甚至小规模施工,在监管不严的地区确有先例。此类行为可能破坏地质稳定,威胁地上建筑安全。建议:1.密切观察祠堂及周边地面、墙体是否有新的、异常的裂缝或沉降迹象,拍照记录。2.留意附近水源(井水、溪水)的水量、水质有无突变。3.可尝试联系本地自然资源局(原国土局)的地质环境监测部门,以‘村民发现地面疑似异常’为由,请求派员查看。注意表述方式,强调对公共安全的担忧。你提供的方位信息很有价值。保持观察,随时沟通。”
王骏那边也传来消息,他同学听了描述,也很重视,说会尽快联系一位相熟的地质工程师,看看能否通过卫星影像历史对比、或者公开的地质资料,初步分析一下那片区域的地质条件,看是否存在易发滑坡或沉降的风险。
陈青禾将建议记下,开始有意识地巡查祠堂周边。他走得比以往更慢,更仔细,不放过任何一寸地面,任何一道墙缝。
第一天,无所获。
第二天下午,当他再次绕到祠堂后墙,靠近之前塌方的那一角时,他的脚步停住了。
在已经清理过、用木柱临时支撑的塌墙旁边,靠近地基的位置,一条新鲜的、头发丝粗细的裂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潮湿的墙根。裂缝很不起眼,延伸不过一尺,末端隐入苔藓。
但在陈青禾的感知中,这道裂缝周围,土地的“气息”透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松动”感。不是墙体的松动,而是墙基下方土壤的松动!
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裂缝边缘。泥土潮湿冰冷。他将一丝微弱的神力探入缝隙,沿着墙基向下。
果然!
在墙基下方约半米深处,土壤的结构似乎比周围更加“松散”、“空洞”,支撑力不足。而且,这种“松散”感,正在极其缓慢地、但确实在向上和向外蔓延!虽然速度很慢,但如果持续下去,这道裂缝必然会扩大,甚至可能导致这一角墙基进一步下沉、墙体产生更大开裂!
这不是简单的雨后土壤自然沉降!这是地下有“东西”在持续掏空、削弱支撑!
陈青禾的心跳加速。他立刻拿出手机,调出最高像素,从各个角度,清晰拍下这道裂缝,以及周围的地面、墙体状况。特别注意拍下了裂缝与墙基、与地面参照物的相对位置。
然后,他扩大搜索范围。在距离祠堂后墙约十几米外,一棵老柏树的根部附近,他又发现了一处异常——地面有极其微小的、不自然的凹陷,范围只有巴掌大,凹陷中心,几块碎石的排列方式也显得突兀,像是被人动过,又匆匆掩盖。
他记下位置,没有贸然挖掘。
接着,他去了村中那口老井。井水水位似乎比往常低了一点点,水色……他打上一桶,仔细看,似乎也比平时略显浑浊,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极淡的土腥气,不仔细品察觉不出。
溪水边,他询问了常在溪边洗衣的几位婶子。她们也说,好像最近溪水流速有点“怪”,时急时缓,不如以前平稳。水也有点“浑”,不过下雨后这样也正常。
一个个细微的异常,单独看或许都可归于自然变化。但集中出现在祠堂这片区域,结合他感知到的地脉“淤塞”,以及贾老板的虎视眈眈……
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陈青禾将所有发现——裂缝照片、地面异常、水位水质变化、村民的零星感受——整理成一份简单的“情况说明”,再次发给了“山水闲人”和王骏。
“山水闲人”很快回复:“裂缝和地面凹陷是关键迹象!务必保护好现场,不要让人破坏。水质变化也需重视。你的判断很可能是正确的——存在人为或自然因素导致的地下浅层扰动。建议立即以书面形式,附上照片和说明,向镇政府和县自然资源局实名反映,要求尽快派专业技术人员现场勘查,评估安全隐患。可同步抄送县应急管理局。注意保留邮寄或递交凭证。舆论方面,可谨慎释放部分信息(如裂缝照片),但暂勿直接指控,以防对方反咬污蔑。安全第一!”
王骏也打来电话,语气急促:“青禾,我问了省地质队的朋友,他看了你描述的大概位置和地形,说那片山坡地质条件本身不算特别稳定,属于易滑地层。如果近期有较强外力干扰(比如震动、开挖、大量抽排水),确实可能诱发浅层滑移或沉降!他建议,无论如何,先让上面派人来看看,确定安全!我同学那边联系的工程师,也说明天能给个初步的遥感影像分析结果!”
事态升级了!从“可能被强拆”,变成了“可能因地质安全隐患而被迫搬迁甚至发生危险”!
陈青禾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如果贾老板真的暗中做了手脚,那这已不仅仅是商业竞争,而是罔顾人命的犯罪!祠堂和老树倒了也就罢了,万一在评估、拆迁甚至日后施工过程中,发生滑坡或塌方,伤到人怎么办?
他不能再犹豫了!
当天晚上,陈青禾连夜起草了一份《关于青溪村祠堂区域存在地质安全隐患的紧急情况反映》,将他的发现(隐去神力感知部分,只提实地观察和村民反映)、担忧、以及请求上级部门立即派员勘查的诉求,写得清清楚楚。附上他拍的所有照片,并打印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材料,骑摩托车去了镇上。先到镇政府办公室,递上了材料。接待人员看了标题,又翻了翻照片,脸色也严肃起来,表示会立即向领导汇报,尽快处理。
接着,他又赶到县里,将同样的材料分别递交到了县自然资源局和应急管理局。这两个部门的工作人员显然更专业,看了裂缝照片和描述,问得也更详细,特别是关于近期有无异常降雨、震动、施工等。陈青禾如实回答,并提到了之前贾老板计划开发、以及近期镇上派人来评估的事。工作人员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但收下材料,记录了陈青禾的联系方式,表示会按程序处理,让他回去等通知,同时提醒注意安全,暂时不要靠近危险区域。
从县里回来,已是下午。陈青禾身心俱疲,但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一点点。至少,他把问题捅上去了。接下来,就看官方的反应,以及……贾老板那边的动静了。
他照例在晚饭后巡视“感知网”。
今夜,网络格外“躁动”。
村外公路边的恶意“波动”强烈而频繁,充满了惊怒和焦躁,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赵老四家方向的“涟漪”则是一片恐慌和躲闪,那鬼鬼祟祟的兴奋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大祸临头的恐惧。
而祠堂方向……地脉深处,那“淤塞”和“痛苦”的“低语”,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点点。墙基下的“松动”感,也在缓慢而持续地扩散。
山雨欲来。
陈青禾站在自家院中,望向祠堂所在的山坡。暮色四合,那片古老的建筑和树林在昏暗中静默着,像一位等待命运宣判的老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报能起到多大作用,不知道贾老板会如何反扑,也不知道地下那隐藏的危机何时会爆发。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站在这里。站在土地的这一边。
他轻轻跺了跺脚,脚下传来大地坚实、温厚的回应。
【当前神力:0.006%】
【土地亲和度小幅度提升】
【特殊状态:地脉轻微共鸣(持续)】
力量依旧微薄。
但根,已深入这片土地的喜怒哀乐之中。
他抬起头,夜空无星,层云密布。
风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