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机
一个莫得感情的推书机器

第2章

框架稳定后的第二个秋天,新京的第一批“跨代记忆者”诞生了。他们是框架内出生的第三代孩子,在子宫里就沐浴在意识连接的网络中。对他们来说,框架不是工具,而是感官,就像视觉、听觉一样自然。他们天生能“听见”植物缓慢的思绪,能“尝到”石头上日晒雨淋的记忆,能在梦中与框架的人工意识——“园丁”、“守望者”、“档案员”——一同漫步。

星已经三岁了,她是这些孩子的自然领袖。此刻,她正坐在科学院新建的“共振园”里,十七个孩子围成圈,手掌贴着地面,闭着眼睛。他们在上一堂特殊的课——“聆听土地的梦境”。

“土地记得所有脚步,”星轻声说,她的意识引导着孩子们的感知,“不是画面,是…重量。快乐的脚步轻,悲伤的脚步重。很久以前,这里的脚步很重。”

小雨站在园外,透过单向玻璃观察。她能感觉到框架中那股细微的感知流——孩子们稚嫩的意识像触须,探入土壤深处,触碰那些被封存的集体记忆:灾难前人群的匆忙,灾难中的恐慌奔逃,重建时的沉重与希望。

“他们在学习框架最深层的功能,”叶舟的声音在意识连接中响起,他站在小雨身边,“不只是交流,是承载。框架是活的记忆库,存储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这些孩子…他们可能成为第一批真正的‘历史感应者’。”

“这安全吗?”小雨的担忧在连接中泛起涟漪,“接触太多过去的痛苦…”

“星在引导他们。看——”

园内,一个女孩突然颤抖,眼泪流下。她触碰到了灾难早期的记忆碎片:一家人躲在地下室,食物耗尽,父母低声争吵是否该冒险外出。

“艾米感觉到了悲伤,”星的意识像温暖的水流包裹住女孩,“但你看,土地也记得后来的事。继续感觉。”

女孩深呼吸,意识继续深入。她“看”到:几周后,社区开始组织,人们分享食物,那个地下室的家庭得到帮助。悲伤没有消失,但希望生长了。

“土地记得完整的真相,”星对所有孩子说,“不是只有痛苦,也不是只有美好。是全部。我们学历史,不是学部分的故事,是学完整的故事。因为只有完整的真相,才能让我们有完整的理解。”

课程结束后,孩子们兴奋地分享感受。他们的描述不再是简单的“我看到了”,而是多维的:“悲伤是蓝色的,沉重,但后来有金色的线穿过蓝色,那是希望。”“争吵的声音很尖,但后来有温暖的手,像太阳。”

“他们在发展一种新的语言,”小雨在当晚的社区会议上汇报,“混合了感官、情感、概念的语言。框架不只是在改变我们的交流方式,是在改变我们的思维结构本身。”

就在这时,警报在框架中响起。

不是声音警报,是意识的突然绷紧——像琴弦被猛然拉紧即将断裂的预感。

“框架边缘,东南区,现实应力异常。波动指数超过阈值。原因:未知。” 守望者——那个维护框架稳定的人工意识——的“声音”冷静但急促。

科学院立刻响应。小杨的团队调出监测数据,图像投射在会议室的中央:框架的东南边界,那层稳定的金色能量膜正在波动,像被无形的手搅动的水面。波动中心,出现了一个“薄点”——那里,框架与外部混沌现实的屏障正在减弱。

“是外部攻击吗?”陈墨问。

“不像,”小杨快速分析数据,“没有检测到定向能量冲击。更像是…共振疲劳。框架在那个区域与某种外部频率产生了共鸣,共鸣积累,导致结构弱化。”

“什么频率能穿透框架的屏蔽?”

“理论上,只有同源的频率。但框架是独一无二的…”

“除非,”叶舟突然说,“除非那里有某种与框架同源的意识结构。一个…类似的框架?或者框架的碎片?”

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沉默。灾难三年,新京的幸存者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奇迹。但如果有其他群体也建立了类似的稳定区呢?如果两个框架接触,会发生什么?

“我们需要探查,”小雨说,“但不能贸然穿过薄弱点。太危险。”

“派无人机?或者人工意识?”

守望者的意识接入讨论:“建议:由我执行初步探查。我是框架的延伸,如遇危险,可切断连接,损失最小。”

这是合理的建议。守望者没有生物意义上的“生命”,它的存在完全依赖框架。如果遭遇不测,它的意识会消散,但框架核心不受损。

社区表决通过。十分钟后,守望者的一缕意识分体——一个银色的光点——穿过框架的薄弱点,进入外部混沌。

连接瞬间变得不稳定。框架内,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种扭曲的感知:图像破碎,声音倒放,重力方向随机变化。守望者的分体在努力维持连接,传回断断续续的数据。

“探测到…结构…有组织…不是自然混沌…” 它的“声音”在干扰中断续,“类似框架…但不同…更古老…更…疲惫…”

图像片段传回:那不是新京的废墟,是另一个城市的残骸,建筑风格陌生。但更重要的是,那里的空气中漂浮着淡金色的光丝——类似框架的能量结构,但暗淡、稀疏,像即将熄灭的余烬。

“检测到生命信号…微弱…分散…意识结构…破损…”

突然,连接剧烈波动。传来的不再是数据,而是一段强烈的、原始的感知脉冲:

寒冷。无边的寒冷。不是温度,是存在的寒冷。孤独像冰,从骨髓里渗出。

记忆在流失,像沙从指缝滑落。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我还存在?

有光吗?外面有光吗?还是只有永恒的黑暗?

那绝望如此纯粹,如此深邃,会议室里每个人都本能地后退一步,仿佛被实质的寒意击中。几个意识敏感者开始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是痛苦,”叶舟声音沙哑,“不是个体的痛苦,是…文明的临终痛苦。那个框架,或者不管那是什么,正在死亡。而那里的意识,在经历缓慢的消散。”

小雨捂住心口,那感知的余波仍在回荡。“守望者,能确定是什么导致它的衰弱吗?”

“分析中…能量源衰竭…核心意识…失去凝聚力…个体意识…逐渐解离…原因:未知…建议断开连接,该状态具有传染性…”

“传染性?”

“绝望频率可能引发框架内意识体的共鸣性抑郁。已检测到边缘影响:新京东南区居民报告情绪低落,无原因悲伤。”

确实,框架的公共意识背景中,一股灰色的情绪正在渗透。不强烈,但持续,像背景噪音中的不谐和音。

“断开连接,”陈墨下令,“但记录坐标。我们需要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必须保护自己。”

连接切断。那冰冷的绝望感渐渐消退,但留下的寒意久久不散。

“一个垂死的框架,”小杨在数据墙上标注坐标点,“距离我们大约八十公里。从建筑风格判断,应该是邻近的河山市。灾难前人口约五十万。”

“五十万人…”老李低声说,“现在还有多少幸存?”

“守望者检测到的生命信号很微弱,可能只有几百,甚至更少。而且他们的意识状态…那种绝望,不像是简单的生存困境,是更深层的存在危机。”

会议持续到深夜。核心问题:我们该做什么?无视?那不符合框架的伦理——“促进所有连接意识的繁荣”。但介入?风险巨大:那个框架正在死亡,原因未知。贸然接触,可能将死亡引向自身。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小雨最终说,“但不能直接接触。也许可以通过间接方式…”

“观察者的‘窗口’!”星突然说,她一直安静地听着,全黑的眼睛倒映着数据流,“观察者能看到更多。也许他们知道那个框架发生了什么。”

这个提议引发了新的担忧:过度依赖观察者是否明智?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安全的选项。

科学院向框架边缘的观察者窗口发送了正式询问,附上了坐标和有限的数据。

观察者的回应来得比预期快:

“坐标点对应:河山市稳定区,编号03。建立时间:灾难后第127天。稳定机制:集体意识融合,无个体边界。当前状态:能量衰竭,核心意识分裂,进入终末消散。原因:核心意识载体——建立者‘陈明’——自然死亡,无替代者。意识融合结构需恒定中心点,中心消失,结构崩溃。”

信息简洁,但解答了关键问题。河山市的框架基于不同的原理:不是新京的自愿连接网络,而是强制性的意识融合。所有幸存者的意识被整合为一个集体意识,以建立者陈明为核心。当陈明死亡(自然衰老或意外),没有独立的个体能接替,因为所有个体性已在融合中消失。于是整个结构开始崩溃,像失去心脏的身体。

“所以他们不是被外部摧毁,是从内部瓦解,”叶舟分析,“没有个体性,就没有冗余,没有备份。一个单点故障,整个系统崩溃。”

“我们能救他们吗?”小雨问。

观察者的回答冰冷而理性:

“救援可能性:接近零。个体意识已深度融合,无法分离。核心意识载体死亡,结构失去凝聚力。建议:保持距离,观察其消散过程,可获得关于意识结构脆弱性的数据。警告:其消散过程将释放大量无序意识能量,可能对邻近稳定区造成‘意识潮汐冲击’。建议加强边界防御。”

不是救不救的问题,是如何防御冲击的问题。

科学院的氛围沉重。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类群体——即使他们的存在方式不同——走向终结,而自己只能准备防御,这感觉…错误。但理性上,观察者可能是对的:介入一个正在崩溃的意识融合体,可能让新京也被卷入崩溃。

“也许不是拯救,”星轻声说,她的意识在框架中像一颗温和的星星,“也许是…陪伴。让他们在最后时刻,知道外面还有光。孤独地死,和知道不孤独地死,是不同的。”

“陪伴也可能被卷入,”陈墨提醒。

“保持距离的陪伴。发送…光。不是物理介入,只是存在。让他们感知到,在黑暗之外,还有别的存在方式。也许这不能救他们,但可以给他们的终结…一点意义。”

这个提议在社区内引发了深层讨论。发送“光”意味着什么?只是发送信号说“我们在这里”?还是分享新京的框架感知——那种连接的温暖,个体的完整,存在的喜悦?后者可能对垂死者是残酷的对比,还是最后的安慰?

经过三天的辩论和数次模拟,社区达成了艰难共识:我们将发送“存在的见证”。不是对比,不是炫耀,只是简单的信息:“你们存在过,我们见证了。你们不是孤独的。”信息将通过最基础的方式传递:有规律的意识脉冲,像心跳,像呼吸,像最简单的存在宣言。

同时,新京将加强东南边界的防御,准备应对可能的意识潮汐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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