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3日 上午9:10 阳城县凤城镇姬家小院
清晨的阳光透过枣树新发的嫩叶，在院子里洒下细碎的光斑。刘依依醒来时，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是崔林在和邻居打招呼：
“李婶，买菜去啊？”
“是啊，你家辰辰回来了？”
“回来了，带着媳妇回来的。四川姑娘，可好了。”
“哟，恭喜恭喜！啥时候办事？可得请我们吃糖。”
“办啥事，年轻人旅行结婚，不讲究那些。不过糖肯定有，改天给你送去。”
刘依依在车里听着，嘴角不自觉上扬。她轻轻起身，姬辰还在睡，眉头舒展，是回家后难得的放松。她没叫醒他，自己轻手轻脚下车。
院子里，崔林正在喂鸡。十几只土鸡在栅栏里咕咕叫，崔林撒着玉米粒，动作娴熟。晨光给她花白的头发镀上金边，侧脸柔和。
“妈，早。”刘依依走过去。
“哎，依依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崔林放下簸箕，“辰辰呢？”
“还在睡，让他多睡会儿。”刘依依看着鸡，“这么多鸡啊。”
“自己养的，吃蛋吃肉都方便。”崔林打开鸡舍，捡出几个还温热的鸡蛋，“你看，今天的蛋。中午给你炒土鸡蛋，香。”
“我帮您喂吧？”
“不用，喂完了。”崔林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坐，妈跟你说说话。”
婆媳俩在晨光中坐下。崔林看着刘依依手腕上的银镯子，满意地点点头：“戴着正好。这是辰辰太奶奶传下来的，有一百多年了。我婆婆传给我，我现在传给你。等你们有了孩子，你再传下去。”
刘依依摸着镯子，觉得责任重大：“妈，我会好好保管。”
“妈信你。”崔林拍拍她的手，“对了，今天你姐一家过来。辰辰他姐，姬梅，在阳城一中当老师。姐夫王墨，在县财政局。两个外甥女，大的叫王敏，十岁，上四年级；小的叫王芳，六岁，幼儿园大班。她们知道你来了，吵着要见新舅妈。”
刘依依心里一紧：“姐她们…好相处吗？”
“好相处，都是实在人。”崔林笑，“特别是敏敏和芳芳，可喜欢舅舅了。每次辰辰回来，都缠着要礼物，要讲故事。这次听说舅舅结婚了，更兴奋，说要看新舅妈长什么样。”
正说着，姬辰从车里出来，睡眼惺忪：“妈，依依，早。”
“还早？太阳晒屁股了。”崔林起身，“快去洗漱，我去做饭。上午你姐她们来，咱们包饺子。依依，你会包饺子吗？”
“会，在成都常包。”刘依依说，“不过我们包的是水饺，不是蒸饺。”
“一样，馅调好，皮擀好，怎么包都行。”崔林说，“咱山西人，饺子是家常饭。今天咱们包猪肉白菜馅，再包个韭菜鸡蛋馅，素的。依依，你能吃韭菜吗？”
“能，我不挑食。”
“那就好。”
早饭是小米粥、馒头、咸菜，还有昨天剩的炒鸡蛋。饭后，崔林开始准备饺子馅。姬辰和刘依依帮忙——姬辰剁肉，刘依依洗菜，崔林和面。厨房里热热闹闹，充满了生活气息。
“辰辰，你姐说你抖音拍得不错。”崔林边和面边说，“她班上学生都看，说舅舅是网红。”
姬辰笑了：“什么网红，就是记录生活。姐也看？”
“看，天天看。说你瘦了，说你累了，说依依上镜好看。”崔林看着刘依依，“依依，你父母看吗？”
“看，我妈天天追，每条都点赞评论。”刘依依说，“我爸不说，但我妈说他偷偷看。”
“那就好，父母理解最重要。”崔林点头，“我们这辈人，不懂什么旅行结婚，不懂什么房车生活。但看到你们高兴，看到你们过得踏实，就放心了。”
馅调好了，面和好了。三人转移到堂屋，开始包饺子。刘依依包的饺子是四川包法，月牙形，花纹细密。崔林看了，夸奖：“包得真好，手巧。”
“我妈教的，她说女孩子要会做饭，不然嫁不出去。”刘依依笑。
“你妈说得对，但也不全对。”崔林说，“会做饭是本事，但不是嫁人的条件。两个人在一起，互相照顾，互相理解，才是根本。你看辰辰，也会做饭，是他爸教的。他爸说，男人也要会做饭，不然媳妇不在家，就得饿肚子。”
姬辰笑了：“我爸那是为自己找借口，他最爱做饭，说我妈做得不好吃。”
“你妈我做得是不好吃，但养大了你们姐弟俩。”崔林假装生气，“嫌弃就别吃。”
“不嫌弃，妈做的饭最好吃。”姬辰赶紧说。
三人说说笑笑，饺子包了一箅子。十点半，门外传来车声和孩子的欢笑声。
“姥姥！舅舅！”
两个小女孩冲进院子，后面跟着一男一女。女孩们穿着春天的花裙子，背着书包，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
“敏敏！芳芳！”姬辰放下饺子皮，张开手臂。
两个女孩扑进他怀里：“舅舅！想你了！”
“舅舅也想你们。”姬辰一手抱一个，转了个圈，女孩们咯咯笑。
后面进来的女人四十多岁，短发，戴着眼镜，穿着得体，是姬梅。男人稍年长，温和儒雅，是王墨。
“妈，辰辰。”姬梅走过来，先看母亲，再看弟弟，最后目光落在刘依依身上，上下打量，然后笑了，“这就是依依吧？真人比视频里还好看。”
“姐，姐夫。”刘依依站起来，有些紧张。
“别紧张，坐。”姬梅很热情，拉住她的手，“我是辰辰他姐，叫姬梅。这是你姐夫，王墨。这两个小调皮，敏敏，芳芳，叫舅妈。”
两个女孩从舅舅怀里下来，好奇地看着刘依依。王敏大些，胆子大，主动说：“舅妈好，我是王敏，十岁。舅舅说你从四川来，你会变脸吗？”
大家都笑了。刘依依也笑：“不会变脸，但我会做四川火锅。下次给你做。”
“真的？我喜欢吃火锅！”王敏眼睛亮了。
王芳小，害羞，躲在姐姐身后，小声说：“舅妈好…”
“芳芳好。”刘依依蹲下身，和她平视，“芳芳几岁了？”
“六岁…”王芳小声说，然后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盒子，“送给舅妈…”
刘依依接过，是一个手工做的纸房子，涂了颜色，虽然粗糙，但用心。
“谢谢芳芳，真好看。”刘依依真诚地说。
王芳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齿。
“来，都坐，喝茶。”崔林端来茶，“饺子马上好，中午咱们吃饺子。”
一家人围桌坐下。姬梅仔细看着刘依依，问：“依依，路上辛苦吧？我看你们走了大半个月了。”
“还好，不辛苦。”刘依依说，“姬辰照顾得好。”
“他应该的。”姬梅看弟弟，“辰辰，你这趟回来，打算住几天？”
“至少一周。”姬辰说，“陪陪妈，也带依依在阳城转转。”
“那正好，敏敏和芳芳这周放假，可以一起玩。”姬梅说，“对了，你们那个抖音，我班上学生可爱看了。有个学生说，他爸妈看了你们的视频，也想出去旅行。我说，那得先像你舅舅一样，有勇气辞职。”
刘依依笑了：“其实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能走多远。”
“能走多远走多远，走到哪儿是哪儿。”王墨开口，声音温和，“人生就是一场旅行，目的地不重要，重要的是路上的风景和同行的人。你们这样，挺好。”
这话说得通透。刘依依看向这个姐夫，他正温和地笑着，眼神里有理解和赞许。
“姐夫说得对。”她说。
“你姐夫是文化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姬梅笑，“他在财政局，天天和数字打交道，但心里装着诗和远方。要不是有我和两个孩子拖累，他早想出去走走了。”
“谁说的，你和孩子是我的诗和远方。”王墨认真地说。
大家都笑了。敏敏和芳芳听不懂，但也跟着笑。
饺子煮好了，崔林端上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猪肉白菜馅鲜美，韭菜鸡蛋馅清香。刘依依吃了第一口，眼睛亮了：“好吃！比成都的饺子香。”
“那是，咱山西的面好，肉好，菜好。”姬梅给她夹饺子，“多吃点，看你瘦的。辰辰，你是不是没给依依好好吃饭？”
“姐，冤枉。”姬辰说，“依依吃饭可香了，就是不长肉。”
“四川姑娘，天生瘦。”崔林说，“依依，多吃，在妈这儿，胖了妈高兴。”
一顿饭吃得热闹。敏敏和芳芳抢着说学校的事，姬梅说工作的事，王墨偶尔插话，崔林笑眯眯地看着一大家子。刘依依听着，笑着，心里暖暖的。这就是家庭，这就是家人。吵闹，但温暖；琐碎，但真实。
饭后，敏敏和芳芳缠着刘依依：“舅妈，给我们看看你拍的视频。”
“好。”
刘依依拿出手机，给她们看。从三星堆到剑门关，从华山到壶口，两个女孩看得入迷。
“舅舅好帅！”敏敏说。
“舅妈也好看！”芳芳说。
“舅妈，你们晚上住在车里，怕不怕？”敏敏问。
“不怕，车里很安全，而且有舅舅在。”刘依依说。
“我也想去旅行。”敏敏向往地说，“我们老师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舅妈，你们走了多少里了？”
“不知道，没算过。”刘依依笑，“但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学了很多东西。”
“那你们还走吗？”
“走，还要走很久。”
“能带我一起吗？”敏敏眼巴巴地问。
“等你长大了，自己去。”姬梅走过来，“你舅妈和舅舅是去冒险，你是小孩子，要好好学习。”
“那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像舅妈一样，去旅行，去看世界。”敏敏认真地说。
“好，舅妈等你。”刘依依摸摸她的头。
下午，一家人去县城逛。姬辰开车，王墨坐副驾，崔林、姬梅、刘依依和两个孩子坐后座。车是七座的，刚好坐下。
“先去哪里？”姬辰问。
“去海会寺吧，离得近，又是国保单位。”王墨说，“依依第一次来，得看看阳城的文化。”
海会寺在县城东边，是座千年古刹。寺里有座琉璃塔，十三层，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正是周末，游客不少，但大多是本地人，来上香祈福。
“海会寺是阳城的标志，建于唐代，明清重修。”王墨讲解，他是本地通，“琉璃塔是明代建的，用了黄、绿、蓝三色琉璃，阳光下特别美。阳城在古代是琉璃之乡，故宫的琉璃瓦，很多是阳城产的。”
刘依依仰头看着塔。果然精美，每一层的琉璃构件都不同，有佛像，有花卉，有瑞兽。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彩。
“真美…”她喃喃道。
“阳城有三宝：琉璃、蚕丝、舜王酒。”姬梅说，“琉璃你看过了，蚕丝现在是产业，舜王酒晚上让你姐夫开一瓶，尝尝。”
“姐，你什么时候学会推销了？”姬辰笑。
“为家乡做贡献。”姬梅也笑。
他们在寺里慢慢走。敏敏和芳芳跑在前面，看什么都新鲜。崔林和姬梅在后面慢慢走，说着家常。王墨陪着刘依依和姬辰，讲解着寺里的历史和建筑。
走到大雄宝殿，有僧人在做法事，钟磬声声，梵音袅袅。刘依依站在殿外，静静听着。她不信佛，但喜欢这种氛围——宁静，庄严，让人心静。
“许个愿吧。”姬辰在她耳边说。
“许什么？”
“随便，心诚则灵。”
刘依依闭眼，在心里说：愿家人安康，愿前路平安，愿此刻永驻。
睁开眼，姬辰正看着她，眼神温柔。她笑了，握住他的手。
从海会寺出来，去逛明清古街。街道不长，但保留了老建筑，青石板路，木结构房屋，开着各种小店——卖琉璃工艺品的，卖蚕丝制品的，卖地方特产的，还有小吃店。
敏敏和芳芳对什么都好奇，这个要看，那个要买。姬梅不让：“看看就行，别乱买。”
“妈，舅妈第一次来，得给舅妈买礼物。”敏敏很认真。
“不用不用。”刘依依赶紧说。
“要的，这是规矩。”敏敏拉着刘依依进了一家琉璃店，“舅妈，你看这个，多好看。”
店里摆满了琉璃制品——花瓶，摆件，首饰，小动物。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刘依依看中了一对琉璃耳环，淡紫色，做成葡萄形状，精致可爱。
“喜欢就买。”姬辰说。
“我送舅妈！”敏敏掏出自己的小钱包，里面是攒的零花钱。
刘依依感动，但哪能要孩子的钱：“敏敏，舅妈自己买。你的钱留着买书。”
“不，我就要送舅妈。”敏敏很坚持。
最后妥协，刘依依买了耳环，敏敏送了她一个琉璃小挂件：“这个给舅妈挂车上，保平安。”
“谢谢敏敏。”刘依依抱了抱她。
芳芳也送了个礼物——她自己画的一幅画，画的是“舅舅和舅妈在房车前面笑”。虽然稚嫩，但用心。刘依依郑重收下，说回去贴在车上。
逛完古街，傍晚了。一家人去饭店吃饭，王墨做东。
“今天必须我请，庆祝辰辰带媳妇回家，庆祝咱们一家团聚。”王墨点了菜，“阳城特色都得有——烧肝，过油肉，炒凉粉，糊卜，油糕，舜王酒…”
菜上来了，摆了一桌。王墨打开舜王酒，给大人们倒上，孩子们喝果汁。
“来，第一杯，欢迎依依加入咱们家。”王墨举杯。
大家碰杯。刘依依喝了一小口舜王酒，辛辣，但回味甘醇。
“第二杯，祝辰辰和依依一路平安，百年好合。”
“第三杯，祝妈身体健康，祝咱们一家和和美美。”
三杯酒下肚，气氛更热闹了。敏敏和芳芳表演节目——敏敏背唐诗，芳芳跳舞。虽然稚嫩，但赢得满堂彩。
刘依依看着这一家子，心里满满的。这就是家，这就是亲人。吵闹，但温暖；平凡，但珍贵。她想起自己的家人，在成都，应该也在吃饭，在聊天，在想她。她想，等回去，也要带姬辰回家，让父母看看，她嫁的人，嫁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吃完饭，天黑了。王墨开车送崔林、姬辰和刘依依回凤城，姬梅带着孩子回自己家。临别时，敏敏和芳芳依依不舍：
“舅妈，你明天还来吗？”
“来，舅妈和舅舅明天去你们家玩。”
“真的？拉钩！”
“拉钩。”
看着王墨的车远去，巷子里恢复了安静。崔林有些累了，但高兴：“今天真好，一家子团聚。依依，你姐喜欢你，孩子们也喜欢你。妈高兴。”
“妈，我也高兴。”刘依依扶着她，“咱们回家。”
“回家。”
红铁门打开，院子里的灯亮了。崔林去洗漱休息，姬辰和刘依依在院子里坐着。枣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远处有狗叫声，近处有虫鸣。
“累吗？”姬辰问。
“不累，就是觉得…幸福。”刘依依靠在他肩上，“你家人真好，姐，姐夫，孩子，都真诚，热情。我原来还担心，怕处不来。现在不担心了。”
“他们喜欢你，因为你是你。”姬辰搂住她，“真实，善良，温暖。这样的人，谁都会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从在书店看见你第一眼就喜欢。”姬辰认真地说。
刘依依笑了，仰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睛很亮，像星星。她吻了他，很轻，但深情。
“谢谢你，带我回家。”她轻声说。
“也谢谢你，愿意来。”姬辰回吻她。
夜很深了，但院子里很暖。屋里传来崔林轻微的鼾声，是安心的睡。车里，两个年轻人相拥而坐，看着星星，说着悄悄话。
家是什么？是红铁门后的院子，是热腾腾的饺子，是姐姐的关心，是姐夫的祝福，是孩子的笑脸，是母亲的唠叨，是爱人的怀抱。
是无论走多远，都想回来的地方。
是无论在外面多累，都能放松的港湾。
是传承，是热闹，是琐碎，是温暖。
是他们正在拥有，并将永远珍惜的一切。
而此刻，在阳城的春夜，在太行山的小城里，一切都刚刚好。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