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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启二年正月十五,石砫宣抚司后院议事厅内,丈余宽的西南舆图悬于壁上,红蓝黑黄四色丝线纵横交错,标记着各方势力、矿脉与行军路线。长条木桌上,燧发枪分解图、高炉结构图、垦荒规划图堆叠错落,墨迹犹新,朱砂批注赫然醒目。秦昭一身青色短打,长髻高束,正凝神盯着舆图上永宁与重庆的连线,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

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张凤仪捧着一摞厚重账册快步而入,门帘掀起的瞬间,寒风裹挟着冷意涌入,她冻得泛红的脸颊上沁着细汗,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转瞬消散:“婆婆,正月收支总账已核三遍,分毫不差。”

秦昭目光未移,声音平静无波:“念。”

“是。”张凤仪清了清嗓子,翻开账册朗声禀报,“收入项:白崖山矿场铁料售卖得银八百两,工坊仿制鸟铳及铅弹售银一千二百两,朱燮元拨付剿匪协饷到账一千两,余下千两立据秋后补齐。”她翻页的指尖微微发颤,语气沉了几分,“支出项:工坊扩建增炉、添置工具耗银一千五百两,震雷营粮饷军备损耗八百两,流民安置棚屋与口粮六百两,阵亡将士家属抚恤三百两,学堂开支五十两……收支相抵,结余负一百两。”

又是赤字。连续三月的收支失衡,秦昭却似早有预料,指尖依旧在舆图上缓缓摩挲,转而问道:“工坊新制燧发枪,成品几何?质量可过关?”

“回婆婆,三十支成品悉数试射,性能稳定。”张凤仪语气轻快了些,“二十支封存入库,五支赠予朱大人监军,另有五支被忠州张宣抚使派人‘借’去观摩,立了借条,承诺三月归还,每支付十两磨损费。”

“借?”秦昭眉峰微挑,抬眼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玩味,“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接过张凤仪递来的借条,潦草的字迹里透着仓促,“传我命令给刘匠头,送去的十支枪,全做手脚——膛线浅而参差,燧石夹留松动隐患,弹簧寿命压至十发,只可看,不堪用。真正的精良火器,绝不能外泄分毫。”

张凤仪领命欲退,又想起一事,犹豫着止步:“婆婆,忠州那边传来消息,张彤正联络酉阳、黔江土司,欲组川东土司盟约,明着共御匪患,实则想做盟主整合势力。”

“野心有余,实力不足。”秦昭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波澜,“由他折腾去。没有硬实力支撑的盟约,不过是张一戳就破的废纸。等咱们震雷营练成精兵,工坊火器产量提上来,川东诸部自会辨清风向。”她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关切,“祥麟在重庆,可有新消息?”

“刚收到的信,还带着墨香。”张凤仪连忙从袖中取出封蜡信函,“朱燮元已整顿重庆城防,祥麟升授游击将军、实授永宁守备。虽是虚衔,却能名正言顺派军协防永宁。朱大人还急着催购燧发枪,嫌每月二十支的供应量太少,愿加价求购。”

秦昭摩挲着信函封蜡,沉吟片刻:“回信给祥麟,答应每月供五十支,分批次交付。正月二十,二月三十,三月起稳定供应。理由就说工匠需磨合工序,原料需筹集转运,不可操之过急。”

张凤仪刚退,门外忽然传来刘匠头急促而压抑的呼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夫人!成了!天启二年式燧发枪,试制成功了!”

秦昭眼中骤然亮起光,先前的凝重一扫而空,快步向外走去:“走,去工坊!”

白崖山工坊的方向,浓烟顺着高耸的烟囱扶摇直上,在阴沉的天幕下晕开一片灰霭。踏入工坊,热浪裹挟着铁腥味扑面而来,两座新筑高炉炉火熊熊,炉工们赤着臂膀挥汗如雨,风箱拉动的呼呼声、铁锤敲打的叮当声、铁水浇铸的嗤嗤声,交织成一曲雄浑的劳作交响。

刘匠头早已在工作台前等候,青布之上,一支乌黑发亮的燧发枪静静躺着。枪管三尺六寸,线条流畅,内壁镗磨如镜,六条螺旋膛线清晰可见;全钢燧石夹加装微调螺丝,五层叠片弹簧弹力均匀;核桃木枪托温润厚实,握持处的防滑刻痕贴合掌心。

“夫人您看!”刘匠头小心翼翼捧起枪,双手微微发颤,语气激动得哽咽,“枪管加了锰矿粉和硅石粉,强度韧性都提了数成,连续试射三十发,枪管仅微热,毫无变形!还有这人造燧石,发火率比天然燧石还高,成本却省了七成!”

秦昭接过枪掂了掂,重心趁手,瞄准动作一气呵成。听着刘匠头报出试射数据——五十步十发全中,一百步十中八,一百五十步仍能击穿两层厚木板,她满意颔首:“此枪定型量产,就叫天启二年式燧发枪。三月,我要月产两百支合格成品。”

“两百支?”刘匠头瞪大了眼,面露难色,“人手、炉子、原料都跟不上啊!”

“人手不够就从流民里招,老工匠带徒,边学边做;炉子不够就再建两座,日夜赶工;原料不够……”秦昭目光锐利,“永宁境内有高品位铁矿,开春即刻开采。”她顿了顿,道出关键,“改单打独斗为流水作业——拆分工序,专人专事,铸枪管的只管铸枪管,做枪机的只管做枪机,最后由老手统一装配调试。再立严苛标准,每道工序设检验员,不合格的零件绝不流入下一环。”

刘匠头眼睛瞬间亮了,拍着大腿恍然大悟:“妙啊!这样一来,新手速成,效率翻倍!夫人放心,一个月内,流水线必搭好!”

秦昭又移步燧石作坊,见陈二牛正盯着熔炉火候,额头汗珠滚滚。她勉励他改进工艺,将人造燧石合格率提至九成,更责令工坊所有工匠每日抽一个时辰识字学文,把技术心得记录传承。陈二牛热泪盈眶,跪地叩首:“谢夫人栽培!”

正月二十,马祥麟自重庆归来,带回三百人马——朱燮元拨付的卫所残兵、流民青壮,还有十余位身怀绝技的工匠。秦昭一眼看穿这是朱燮元甩来的包袱,却笑着吩咐:“卫所兵与流民混编入震雷营,从头练起;工匠尽数送入工坊,补入流水线。”

马祥麟又禀辽东急报:沈阳陷落,辽阳岌岌可危,朝廷或将调川兵北上,朱燮元求购燧发枪之心更切,愿出双倍高价,还许诺为石砫请军工专造名分。

秦昭眼神一凝,当机立断:“你休整两日,即刻带两百震雷营老兵赶赴永宁。以守备之名整顿防务,先摸清当地豪强与奢崇明余党底细,再拉打结合——拉拢弱小势力,严惩民愤极大的豪强,杀鸡儆猴立威。”

马祥麟面露迟疑:“永宁局势混乱,朝廷派官尚在,咱们名不正言不顺……”

“朝廷给你的守备名分,就是最大的依仗。”秦昭语气郑重,“越是混乱,越易立足。记住,石砫永远是你的后盾。”

马祥麟眼中燃起斗志,躬身领命。

正月廿五,议事厅内,核心部属齐聚。秦昭端坐主位,目光如刀,扫过众人:“今日起,石砫全面进入战时状态。一切工作,围绕备战展开。”

四条铁令掷地有声:其一,军工优先,三月务必产出两百支天启二年式燧发枪,铅弹火药同步扩产,原料人手全力保障;其二,震雷营扩编至五百人,两个月内练出战斗力,实弹射击加倍;其三,开春垦荒千亩,主打红薯,辅以玉米土豆试种,广建粮仓储备物资;其四,组建情报队,紧盯朝廷、叛军、土司动向,消息务必准确及时。

张凤仪忧心忡忡:“婆婆,扩军扩产垦荒,处处需钱粮,万一……”

“没有万一。”秦昭打断她,凝眸望向窗外沉沉暮色,声音沉郁而坚定,“辽东若崩,天下必乱。届时,有兵有粮有枪,方能活下去。我们争的不是荣华富贵,是石砫军民的生存权。”

军令既出,石砫全速运转。工坊炉火彻夜不熄,流水线火花四溅;校场之上,新兵喊杀声震彻云霄;荒地里,农人清理积雪,静待春播;情报兵悄然潜行,身影隐入四方夜色。

小小石砫,如同一柄在烈火中反复锻打的利刃,锋芒渐露,静待出鞘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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