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第一届“创新赋能、共创共赢”PPT大赛，是由织霞仙子发起的。
名义上是为了“激发各部门创新活力，选拔优秀数字化转型案例”，实际上——用织霞仙子私下的话说——“就是找个由头，让那群闷头干活的老实人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谁还在认真做事，谁已经在混吃等死。”
参赛部门五花八门。陈小凡作为“大数据修仙平台”项目组的代表，被派去当评委之一。他拿到参赛名单时，表情一度失控：
1. 天兵营·战备处：《基于深度学习的天庭防御阵列智能调度系统》
2. 瑶池厨房·膳食科：《预制仙膳标准化生产流程优化方案》
3. 仙籍管理司·档案室：《区块链技术在仙籍溯源中的应用前景》
4. 御马监·装备部：《天马马蹄铁磨损预测与智能更换模型》
5. 弱水河治理办：《强腐蚀性水体环境下无人机巡检可行性研究》
6. 月老办公室·技术组：《基于大数据匹配算法的三界姻缘精准推送平台》
……最后一个是什么鬼？
比赛地点设在瑶池正殿旁的“集贤堂”，这次没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全息投影，只摆了简单的演讲台和几排云椅。但来的人比上次研讨会多得多——大概因为织霞仙子放话：“凡参赛部门，无论名次，皆可领取‘创新鼓励包’一份，内含功德点五百、清心寡欲丹三瓶、以及人间进口零食大礼包。”
重赏之下，连弱水河那帮常年穿着防腐蚀服、浑身冒酸气的仙吏都来了，坐在角落里，周围三米没人敢靠近。
陈小凡坐在评委席第三位。左边是云中子——这位产品经理今天特意穿了件印着“Think Different（仙文版）”的T恤，右边是织霞仙子，她今天倒是很朴素，只戴了副无框水晶眼镜，手里拿着评分表，像个严肃的大学教授。
“第一个，天兵营。”织霞仙子宣布。
上台的是个身材魁梧、但眼神明显睡眠不足的年轻天将。他打开PPT，第一页就震住了全场——一个3D建模的南天门防御阵列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攻击轨迹、灵力阈值、反应时间。
“诸位请看，”天将声音洪亮，“传统防御阵列依赖三十六名天兵同时操控，协调难度大，响应延迟高。而我司研发的‘智能调度系统’，通过深度学习十万次模拟攻防数据，实现了自动化布防——目前已在南天门东侧试点，将人力需求从三十六人减至三人！”
台下响起惊叹声。
但云中子举手提问：“深度学习需要大量训练数据，你们的攻击数据从哪来的？”
天将表情僵了一瞬：“这个……一部分来自历史战例，一部分是……呃，模拟生成的。”
“生成规则呢？”
“就是……假设有敌人进攻的各种可能性……”
“那就是瞎编。”云中子毫不客气，“没有真实数据支撑的AI，上了战场就是摆设。建议你们先接入‘三界威胁情报共享平台’，虽然那平台数据也滞后，但总比没有强。”
天将脸涨得通红。织霞仙子在评分表上写了几笔，低声对陈小凡说：“这项目去年就报过，被兵部打回来了，理由是‘过度依赖机器，削弱天兵战斗力’。看来他们不死心，换个壳又来了。”
第二个上台的是瑶池厨房的代表——一位围着白围裙、脸上沾着面粉的老师傅。他的PPT画风突变，全是各种菜肴的照片和流程图。
“诸位都知道，王母娘娘的蟠桃宴，菜品多达三百六十六道，准备时间长达三个月。”老师傅叹气，“厨房压力大啊！所以我们开发了‘预制仙膳’——提前将复杂菜肴的关键步骤标准化，比如‘龙肝凤髓羹’的灵力勾芡比例、‘琼浆玉液’的发酵温度曲线，都做成预制包，宴前只需简单加热组合，品质稳定，效率提升五倍！”
他展示了几张对比图：传统做法下，厨师们忙得脚不沾地；预制方案下，大家坐着喝茶等出锅。
“但是，”陈小凡忍不住问，“预制菜……会不会失去‘锅气’？我是说，那种现做现吃的鲜活灵力？”
老师傅挠头：“这个……确实会损失一些。但我们做了盲测，十位仙官里只有两位能吃出区别。而且王母娘娘上次寿宴，用的就是预制版，她老人家没说不好吃。”
织霞仙子插话：“她没说不好吃，是因为负责试菜的仙娥提前三天只让吃辟谷丹，饿得看什么都香。”
台下哄笑。
第三个是仙籍管理司。上台的是个戴厚眼镜、说话慢吞吞的老文书，PPT全是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架构图。
“区块链技术，核心是去中心化、不可篡改。”老文书推了推眼镜，“我们计划将每位仙人的‘修仙履历’——从炼气到飞升的每一次突破、每一份功德记录——都上链存证。这样，谁什么时候成仙、修了什么功法、有没有黑历史，一查便知，再也无法伪造仙籍。”
这想法倒是挺实用。陈小凡想起那些“被消失”的仙官，如果真有这样一套系统，至少能留下无法抹除的痕迹。
但云中子又泼冷水：“数据上链需要所有节点共识。你让玉帝的修为记录和扫地仙童的打工履历平起平坐，那些高阶仙官能同意？更别说地府那边——他们肯把轮回记录开放给你？”
老文书不说话了，默默下台。
比赛进行到一半，中场休息。仙吏们三三两两出去透气，陈小凡也走到回廊上，正好碰见御马监的马小跳——少年今天作为“装备部代表”来观摩学习，怀里还抱着那个自制的嗅探器，屏幕上数字乱跳。
“有发现？”陈小凡低声问。
“嗯。”马小跳把屏幕转过来给他看，“刚才天兵营那位将军演讲时，嗅探器读数飙升。不是因为他修为高，而是……他身上有奇怪的灵力残留，像是接触过某种高能耗法器。”
陈小凡心里一动。天兵营的AI项目，会不会不只是防御系统那么简单？
“还有，”马小跳补充，“我昨晚溜去弱水河那边测试——您知道的，那边偏僻，没人管。结果在河岸废弃的净化法阵里，发现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米粒大小、黯淡无光的碎石。
“这是……灵石？”陈小凡捡起一颗，入手冰凉，几乎感觉不到灵力。
“被抽干的灵石残渣。”马小跳声音更低，“按说废弃灵石应该回收提炼，但这些被随意丢弃，而且上面有新鲜的法术刻痕——最近还有人用过那个法阵。”
陈小凡握紧碎石。弱水河，那个连仙人都要绕道走的地方，有人在偷偷运作废弃法阵，抽取灵石灵力？
“这事别告诉任何人。”他把碎石装回布袋，“继续观察，但注意安全。”
马小跳用力点头。
下半场开始，轮到御马监。上台的是弼马温本人——这位壮汉完全没按PPT讲，直接掏出一块马蹄铁，“哐当”扔在演讲台上。
“诸位，这是我天马营第三百二十七匹天马‘踏雪’上个月换下来的蹄铁。”他指着蹄铁边缘细微的裂纹，“按照传统经验，这种裂纹至少要再跑三千里才会彻底断裂。但我们装的‘磨损预测传感器’——就这玩意儿——”他又掏出个纽扣大的金属片，“提前七天就报警了。为啥？因为它不是看裂纹，是分析蹄铁受力的频谱特征！灵力波动越剧烈，材料疲劳越快！”
他调出一张曲线图：“看，这是踏雪全速冲锋时的受力频谱，峰值在这里——对应蹄铁最脆弱的部位。传感器实时监控，一旦频谱异常超过阈值，立刻预警。上个月我们靠这个，避免了十一匹天马蹄铁断裂事故！”
这回连云中子都点头了：“这个实用。数据来源是真实的，问题抓得准。”
织霞仙子在评分表上打勾：“能解决实际痛点，加分。”
最后一个是月老办公室。上台的是个年轻仙娥，脸红扑扑的，说话声如蚊蚋：“我们……我们开发的姻缘匹配平台，目前在内测阶段。原理是收集三界适龄用户的兴趣爱好、修为境界、性格测试数据，通过算法推荐潜在良缘……”
她展示了几组匹配案例：一个喜欢炼丹的男仙，匹配到一个擅长控火的女仙；一个沉迷剑道的剑仙，匹配到一个爱好锻造的器修。
“目前内测用户满意度……78%。”仙娥小声说，“主要问题是，算法有时候会乱点鸳鸯谱。比如上周，它把雷公和电母匹配到一起了——他俩是同事，天天吵架。”
台下爆笑。雷公电母是出了名的冤家，据说上次吵架差点把凌霄宝殿的避雷针劈了。
“还有一次，”仙娥更不好意思了，“算法推荐托塔李天王和……和观音菩萨座下的龙女，理由是‘都有养宠物的经验’。”
笑声更大了。织霞仙子边笑边写评语：“创意大胆，但伦理审查要加强。”
所有部门展示完毕，评委们闭门讨论。实际上就是织霞仙子、云中子和陈小凡三人。
“天兵营那个不行，数据造假。”云中子第一个否决，“瑶池厨房的预制菜……王母那边可能喜欢，但长远看是在降低仙界饮食水准。仙籍区块链想法好，但推行不了。”
织霞仙子点头：“御马监的实用，月老办公室的……虽然胡闹，但至少真有人用。弱水河那个无人机巡检呢？还没讲就被他们自己撤回了。”
陈小凡想起马小跳发现的灵石残渣。弱水河治理办突然退赛，恐怕不是“准备不足”那么简单。
最终结果：御马监第一，月老办公室第二（鼓励奖），瑶池厨房第三（安慰奖）。天兵营、仙籍司、弱水河办均“有待完善”。
颁奖时，弼马温乐得合不拢嘴，抱着奖品大礼包——里面真有进口薯片和可乐——嚷嚷着要请全御马监喝酒。月老办公室的小仙娥红着脸接过证书，低声说：“其实我们算法最近还匹配到一对特别的……”
“谁？”织霞仙子随口问。
“二郎神和……和哮天犬。”
全场寂静三秒，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连路过的仙鹤都吓得扑棱翅膀飞走了。
—
比赛结束后，陈小凡本想去找李大明同步进展，却在集贤堂门口被一个人拦住了。
是个穿着银色铠甲、腰佩长剑的年轻神将，面容俊朗，但眉宇间有股压不住的傲气——和杀气。
“你就是陈小凡？”对方语气不善。
“是，您是……”
“哪吒。”神将吐出两个字。
陈小凡心里一咯噔。托塔李天王的第三子，三坛海会大神，天庭出了名的暴脾气。
“不知三太子有何指教？”
哪吒盯着他，眼神像刀子：“天兵营那个AI防御系统，是你评委打的分？”
“是评委团共同……”
“少废话。”哪吒打断，“那套系统三个月前就开始在灌江口试点——我二哥二郎神的地盘。上个月，系统‘误判’一支妖族商队为入侵者，自动启动防御阵列，轰死了七个妖族商人。现在妖族联军压境，要我二哥给说法。”
陈小凡后背发凉：“这……我不知道试点的事……”
“你当然不知道。”哪吒冷笑，“天兵营那帮蠢货，为了政绩瞒报事故。要不是我今天来参会，听他们在台下吹牛说‘零事故运行百日’，我还被蒙在鼓里。”
他往前一步，声音压低，但每个字都带着寒意：“听着，我不管你们搞什么大数据、人工智能，但要是拿前线将士的命当测试数据，拿三界和平当儿戏——”
他拔出佩剑，剑尖离陈小凡的喉咙只有三寸。
“我就先拆了你们的数据中心，再把写代码的揪出来，扔进炼丹炉里回炉重造。”
说完，收剑，转身就走。银甲在仙光下闪过冷冽的光。
陈小凡站在原地，喉咙发干。他能感觉到，哪吒的怒火不是冲他个人，而是冲整个“为了创新而创新、不顾后果”的风气。
但更可怕的是背后的信息：天兵营的AI系统已经造成实际伤亡，而且被瞒报了。
这仙界，表面在开PPT大赛谈创新，暗地里，一个个部门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掩盖问题，制造新的问题。
他拿出手机，想给织霞仙子发信息，却先收到一条李大明的密讯：
“凡哥，程序跑出一组异常数据。过去一周，往生档案库对‘托塔李天王麾下将领’的查询频率，突然增加了三百倍。而且——所有查询IP，都来自天兵营内部。”
陈小凡盯着屏幕，手指冰凉。
天兵营。AI系统。伤亡事故。突然暴增的查询。
还有哪吒的警告。
所有的线索，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而他现在知道了：这张网要网住的，可能不只是那些“被消失”的仙官。
还包括像哪吒这样，还在前线流血卖命的——
活神仙。
他抬头，看向远处天兵营的方向。
那里旌旗招展，仙光璀璨。
但在那光芒之下，有些东西，已经开始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