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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松溪驿站的刀光血影,终于被连日颠簸甩在了身后。郑茗肋下的旧痂顽固地痒着,像有个小人在龇牙咧嘴地提醒:嘿,还活着呐!万幸,苏明远那肩头箭孔彻底长严实了——青年身板够硬朗,也亏了她“妙手空空”,硬是把驿丞那团治伤的黑糊糊“祖传神药”,掺了半壶自带的“消毒圣水”(高度蒸馏酒)进去。车厢里那股子铁锈和闷汗味儿淡了,换成了劫后余生散架般的松快,还有一种……被命运拿强力胶黏一块儿、心照不宣的奇妙默契。

马车轱辘滚在雨洗过的官道上,土地越来越肥得流油。冬日的太阳慷慨得过分,金灿灿的光不要钱似地往原野上泼。远山像涂了浓重黛色的贵妇,田埂齐整得像拿尺子量过。空气里混着水汽的清新、泡胀泥土的湿腥,还有股烂叶子努力想变美酒却总差口气的执着味道。车轮碾过一段死水般安静平整的路面,车厢里没人说话,却意外地不沉也不僵,透着种“终于能喘口气盘算下顿打牙祭”的踏实。

“大人!远州城——到啦!”

护卫那声吆喝陡然拔高,明摆着憋了“终于不用听领导歪诗”的狂喜!郑茗一把扯开车帘——

嚯!一座水灵灵的城,像是从墨染的宣纸上活了过来!没京城的庄肃杀气,反透着股江南水乡泡足了碧螺春的温润劲儿。护城河柔波微荡,映着城墙缝里斑驳的青苔,城楼上几面旗子抽风似地抖,活像说:客官里边请!上好包间等着呐!

屁股还没在驿馆条凳上坐热,咱们那位新官上任、心火比三伏天灶膛还旺的通判苏大人,一把就薅住了正捏着块桂花糕琢磨本地小吃的郑茗腕子:“怀安!走!带你去瞧瞧本官的‘心头大患’——镜湖!治水安民的头炮,就指着它打响!”

小船晃晃悠悠离了岸,冷嗖嗖的湖风“啪”一声糊了郑茗满脸,吹得额前碎发群魔乱舞。她深吸一口这湖上“仙气”,抬眼扫视——

嚯……这“教育意义”……够扎心的!

近岸水面被大片死黑枯槁的葑草(当地叫法)糊得严严实实,像给湖盖了床发霉长毛的烂毯子。水道窄得可怜,船行其中,跟爬行没两样。浊水里翻着黄绿不明的泡沫,隐隐飘来一股……烂咸菜缸子泡着死鱼的销魂味儿?

岸线几个水汊口,烂草团和破席子朽木棍打着滚亲密纠缠(郑茗眼尖,瞅见半根烂扁担和一只孤零零的破草鞋)。

本该草木葱茏、鸟叫虫鸣的水岸过渡带?秃得赛过苏大人熬了三个通宵后光亮的脑门!裸露的褐色泥滩,贫瘠得连耗子都不稀罕打洞。

远处稀稀拉拉几条渔船,跟累趴的老牛似的,在巴掌大一块“相对能看”的水域慢吞吞拉网。网上来的鱼……好家伙,精瘦干巴,眼珠呆滞,一副生无可恋的厌世相。

“啧!”苏明远盯着这场面,嘴角快撇到耳根了,“这哪是镜湖?这是面照妖镜!照出本官一屁股污糟烂账!”他俊脸愁成苦瓜,比湖里泡了三天的腌黄瓜还皱巴。

郑茗盯着他那愁样,眼珠骨碌一转,抿着嘴努力憋坏:“大人莫慌。搬家?鱼虾小器得很,路费都舍不得掏。可这湖再糟践下去……嘿嘿,”她突然摆开架势,脖子一伸一缩,活像上了岸的老龟:“怕是连龟老爷上岸都得自带垫脚砖喽!”她夸张地抻着前爪(左脚),猛一缩头翻白眼,龇牙咧嘴,恰似踩着了硬渣子——“啧啧啧!瞧瞧这‘路’铺的,全是千年老草根,硬过金刚钻!”

“噗哈哈哈——!”苏明远被这“龟仙人历劫记”逗得捶胸顿足,船差点笑散架,阴霾也被这沙雕气息冲开。“好你个小郑!编排龟丞相,不怕龙王爷记小黑本?”他抹着笑出的泪,指着那绿毛毯子,“龟老爷脚底板是可怜!这路,全是千年陈酿的老草根,踩上去比搓板都硌!”

笑够了,他正色点着湖面:“这葑草、死水、逼仄的水道,简直绝配!前人法子蠢:要么挖泥挖草累死三军,要么傻堵活水渴死全湖!纯粹劳民伤财、买椟还珠的笨招!”

郑茗脑子飞速转着现代生态知识,清了清嗓子,指向湖心那片浑浊死水:“大人请看,湖心像个死宅,活水进不去,脏水出不来,就跟……”她眼风扫过苏明远手边矮几上那宝贝黄酒壶,“跟您捂死的酒壶一个理!盖子捂紧不透气,琼浆变泔水!闻一鼻子都得急救!”

“噗——!”船夫护卫这下真没憋住,笑声炸雷般滚过湖面。

苏明远“嘶”地倒抽凉气,抄起酒壶作势要扣:“好啊!亵渎本官‘百年花雕’!今日定要收你进这壶里,尝尝什么叫‘憋屈而亡’!”壶口冲着郑茗直晃。

“啊呀大人饶命!”郑茗连滚带爬缩向船尾,“奴婢冤啊!活水跟好酒,亲兄弟得通气!您瞅那入水口,窄得塞牙缝!憋都憋死啦!”

“‘透气’……”苏明远咂摸着这词儿,眼中精光如电闪,“有意思!快说!接着说点干货!”

郑茗敛了嬉闹,手指如戟,点向山河:

“大人,治水如熬汤,缺不了‘疏’、‘活’、‘护’三味真火!”

“疏!”她直指主航道湖心,“大动脉得通!重点清淤除草,水深道宽,大船开趴体都成!可别当二傻子全掏空!瞄准要命处,精准打击,省钱省力!”

“活!”她转向城东,“给这‘死宅’开个窗户!城东开新口子,引旁边清澈的柳溪水灌进来!城西排污沟加宽、加深、加盖!打造成个体面‘出水口’!活水进,死水出,湖动起来,才有活路!”

“护!”她猛地戳向岸边秃滩,“这才是命根子!”她差点冲口喊出“湿地系统”,“这块被薅秃的浅滩水汊,是镜湖的命!立法,严禁祸害!号召沿湖岸广种垂柳芦苇!树根草根扎下去,就是天然的护堤钢钉!茂密水草泡着,就是纯天然的污水‘绿罗裙’!滤净脏水,鱼虾鸟雀自然拖家带口还巢!那时节,湖水清透,水鸟啁啾,”她眨眨眼,“您就说,比这和尚头泥滩强万倍不止吧?”

苏明远的眼睛随着她的话,从沉思,到亮起,再到灼灼如火!这“疏主干、引活源、保命根”的法子,逻辑通、下手准、更暗含“天地生养”的至理!尤其是把秃滩提到“天然滤网+生态系统母巢”的高度,简直是给他开了天窗!

“啪!”他一巴掌拍在船舷上,小船剧震!妙!绝!高!如饮甘泉!“好一个‘疏活护’三绝天策!”他看向郑茗的目光烫人,“怀安呐!高屋建瓴,千古良方!省钱省力,功在百年!你这本事……莫非给龙宫修过温泉澡堂?”

“咳咳咳!”郑茗脸涨红,“大人再编排龙王家事,奴婢就跳进这‘绿罗裙’,给鱼虾们表演‘现场排毒’,助它们肠道通畅!”

“使不得!”苏明远“假模假式”伸手拦,船一晃,酒壶险翻,“镜湖还指着你的‘绿罗裙’救命呢!你跳了,这湖岂非成了‘照妖镜’,专照本官糊涂?”他痛心疾首样惹得船夫险些笑丢浆。

笑声渐歇,苏明远肃容:“此策大善!今日就召集群僚,重拟章程!怀安!”他眼如炽炭,“你来我身边,天佑也!诗动京师,献策定湖!说吧,要何封赏?金叶银锭,砸锅卖铁本官也给你办!”

郑茗低眉,嘴角微翘:“大人言重……小女子只讨个小玩意儿……”她抬臂,葱指精准点向对岸那富丽堂皇却门庭冷落的“望湖楼”:

“待大人功成,镜湖复得盛世容光……望湖楼上设宴时,烦请大人——”她竖起两根玉指,目光炯炯,“给小的留两盘!新捞的、最肥美、蒸得恰到好处、淋上滚油吱吱作响、鲜嫩赛豆腐的——清蒸镜湖鲈!”

苏明远一滞,旋即——“哈哈哈——!!!”笑声如惊雷炸湖!好!好一个宏愿!为这‘两盘鱼’,本官到时候亲自下网!让你吃到撑圆肚皮,走不动道!”他笑指郑茗,“馋猫!”

船在笑声里靠岸。郑茗一脚刚踩实码头湿滑青石,腰间猛地一紧!一条肥硕银鳞大鲈鱼破水跃出,不偏不倚,“叭叽”一口!死叼住了她腰间飘逸的丝绦流苏!它在浅水乱石滩里疯狂扑腾,鱼尾拍得水花四溅,愣把自己活演成“投诚未捷身先被俘”!

“天呐——!”苏明远眼珠子瞪圆,指着那鱼笑得捶胸顿足,“神迹!神迹!怀安!湖神老爷这是提前给你结账来了!”他捏着嗓子喊:“呔!鲈鱼先锋!速速自清,乖乖入怀安锅中!龙王有旨——!”

郑茗又好气又好笑,一边狼狈解着被鱼钩住的流苏,一边跺脚:“还笑!大人!管管这奇景!这鱼分明是臭水熏迷糊了!再加‘营养过剩’眼瞎,才撞码头上!它就是个‘鱼形血书’!再不管,真拖家带口搬了……船老大!看戏啊?!快帮把手!拿下它!今晚加餐就指望它了!别跑!我的流苏被啃坏了——!”

船夫憋笑上前,好容易把鱼“救”下。肥鲈入水,“哧溜”没影。苏明远望着水痕,再看郑茗心疼流苏(撕了个口)的样,促狭笑意化作沉静期许。他负手,对着湖面扬声:

“放它回去传信!告诉虾兵蟹将龟丞相:新任通判苏明远,麾下怀安诸葛在阵,‘疏活护’三策将行!荡清污秽,还尔等一片澄澈!待湖清鱼肥——尔等列队,心甘情愿跳入百姓锅灶,方为圆满!”他猛然转身,袍袖一振:

“回衙!这镜湖清波,与怀安的‘两盘清蒸鲈鱼’——本官,全要了!” 言罢大步流星而去。郑茗提着被鱼“吻”过的腰带流苏,望着涟漪散尽的水面,眼巴巴地小声嘀咕:

“……跑得倒快?记账……利息加倍……”无奈跟上。护卫低头,憋笑憋出了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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