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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瀛洲夜谈之后,华清宫内的气氛愈发诡谲。表面上,因星象引发的恐慌在皇帝聆听雅乐后似乎稍有缓解,但暗地里的较量,却让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杨清澜依循李清的嘱咐,更加细心地照料杨玉环,那掺了解药的白玉胭脂盒被伪装成寻常妆奁中的一件,每日使用,不敢间断。杨玉环脸上的伤痕果然在缓慢而坚定地消退,新生的肌肤虽还略显粉嫩,但已无碍观瞻,甚至因这份病后的柔弱,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风致。只是她经此大变,性情沉静了不少,往日那份天真烂漫的笑容难得一见,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淡淡的轻愁与惊惧。

寿王李清在得到杨清澜“静观其变”的回复后,虽仍显焦灼,却也勉强按捺下来,不再如之前那般频繁外出或关在书房发怒,只是待在锦云院陪伴妻子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这份患难中的相守,似乎让夫妻二人之间那层无形的薄冰,稍稍融化了些许。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这看似僵持的局面下,一股更加强大且老谋深算的力量,开始悄然介入这场围绕储位和后宫展开的激烈博弈。

这日,皇帝李隆基于政务闲暇,召见几位近臣于长生殿偏殿议事。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宰相和尚书,一个身着紫袍、面容富态、眉眼间总带着三分笑意却令人捉摸不透的中年官员,格外引人注目。他便是现任吏部侍郎、兼领度支郎中,深受皇帝信赖,且与武惠妃关系密切的李林甫。

李林甫言语不多,多数时候只是垂首恭听,但每当皇帝问及吏部考课或财政度支时,他总能对答如流,数据精准,条理清晰,引得皇帝频频颔首。其人心思之缜密,对圣意揣摩之精准,可见一斑。

议事间隙,皇帝似无意间提起近日星象之事,语气中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一位老臣出于谨慎,只泛泛言道:“天象示警,陛下当修德省身,然亦不可过分忧惧,以免小人借机生事。”

李林甫此时却微微躬身,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安静倾听的磁性:“陛下,臣尝闻,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此次太白犯辅,确需警惕。然,辅星亦主辅佐之臣。依臣愚见,此象或非直指宫闱,而是应在朝堂——警示陛下,需留意身边辅弼之臣,是否有失职、僭越,乃至……结党营私、蒙蔽圣听之举。”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既未否定星象凶兆,安抚了皇帝因猜忌而紧绷的神经,又将祸水巧妙地引向了“辅弼之臣”,暗示问题可能出在朝堂官员身上,而非后宫内眷。这无疑在某种程度上,间接回应了武惠妃之前将星象与杨玉环“不祥”联系起来的说法,为其稍稍解了套,却又埋下了更深的伏笔——他口中的“结党营私、蒙蔽圣听”指的是谁?是已然倒台的太子余党?还是……其他有可能威胁到他和武惠妃利益的人?

皇帝闻言,目光微凝,沉吟不语,显然是将这番话听了进去。

李林甫见状,并不急于进一步阐述,只是恭敬地退后一步,重新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目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影响朝局走向的言论,只是他随口的愚见。

消息很快通过各种渠道传开。杨清澜从父亲杨玄珪那里得知此事时,心中不禁为李林甫的老辣与精准感到一阵寒意。此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指要害,轻描淡写间,既迎合了皇帝的猜疑心理,又为武惠妃分了忧,还将斗争的焦点成功转向了朝堂,其政治手腕之高,远非之前跳梁小丑般的构陷可比。

“阿爷,这位李侍郎……似乎深得圣心?”杨清澜试探着问前来短暂探望的父亲。

杨玄珪面色凝重,捻着胡须,低声道:“林甫此人,口有蜜,腹有剑,最是善于揣摩上意。他如今圣眷正隆,又与宫内……关系匪浅,清澜,你在宫中,万不可与此人及其党羽有任何牵扯,切记!”

杨玄珪的担忧溢于言表。他身处国子监,虽非权力核心,但对朝中风向的感知却极为敏锐。李林甫的崛起,以及其与武惠妃的联盟,意味着朝堂上一股新的、更为强大的势力正在形成,这对所有非其阵营的官员,尤其是像他这样地位不算稳固的官员而言,绝非好事。

与此同时,另一个名字也开始在特定的圈子里被悄然提及——忠王李亨。太子李瑛被废身死,储位空悬,除了风头正盛的寿王李清,这位排行第三、平日低调谦逊、几乎让人忽略其存在的忠王,也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一些人的视野。只是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寿王与武惠妃身上,忠王依旧如同隐形人般,默默无闻,不显山不露水。

而在杨家内部,一场小小的风波,也让一个原本不起眼的名字,落入了杨清澜的耳中。

卢氏在一次前来探望女儿时,忍不住抱怨道:“……你那个远房的堂兄杨钊,前些日子又托人从蜀中捎信来,说是想在长安谋个差事,让你阿爷多多费心。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整日里游手好闲,嗜酒好赌,听说在蜀中都快混不下去了,如今倒想起攀附我们这门亲戚来了!你阿爷碍于情面,敷衍了他几句,只怕这小子没那么容易打发……”

杨钊?杨清澜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微微一动。这似乎就是历史上那个后来权倾朝野、改名杨国忠的杨贵妃族兄?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他还只是个落魄无赖,试图攀附杨玄珪这门在长安还算体面的亲戚。

历史的脉络,正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在她身边悄然延展。

李林甫的登场,忠王李亨的潜在可能,以及杨钊(国忠)的初次提及,都预示着这场围绕大唐帝国最高权力展开的争夺,其参与者与影响范围,正在不断扩大,远不止于后宫那一方天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风,已从宫闱吹向了朝堂,吹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李林甫在御前那番“星象应在辅弼之臣”的言论,如同在暗流涌动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精心打磨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因太子倒台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太子余党,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既然李林甫将矛头指向了“结党营私、蒙蔽圣听”的辅弼之臣,那么他们这些“前太子党羽”是否可以被解读为是被“奸臣”排挤、蒙蔽的受害者?一些原本已经准备偃旗息鼓的东宫旧属,开始暗中串联,试图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脱罪,甚至反咬一口,将“构陷太子”的罪名扣到武惠妃一系,或者朝中其他敌对派系头上。

而武惠妃一系的官员,则在李林甫的暗示和武惠妃的授意下,更加卖力地搜集、罗织政敌的“罪证”,尤其是那些曾为太子发声、或与东宫过往甚密的官员。一时间,朝堂之上弹劾奏章如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互相攻讦,乌烟瘴气。

皇帝李隆基被这些纷繁复杂的争斗搅得心烦意乱,对朝臣的信任度降到了冰点。他愈发依赖李林甫这样“能干”且“懂得体察圣意”的官员来处理具体事务,同时也更加频繁地召见张果老,似乎想从虚无缥缈的仙道中寻求片刻的宁静与答案。朝政的裁决,无形中带上了更多个人的好恶与猜疑。

这股风潮自然也影响到了身处华清宫的杨清澜。父亲杨玄珪再次前来探望时,眉宇间的忧色更重。

“清澜,如今朝局纷乱,李林甫权势日盛,与惠妃娘娘内外呼应。为父在国子监,虽是无权无势的清流之地,却也需步步小心,生怕一言不慎,便被人拿了错处。”他叹了口气,“你在这宫中,更要谨言慎行。尤其是……与寿王殿下和岐王六郎的往来,需更加隐秘。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也盯着与他們相关的一切人等。”

杨清澜默默点头。她深知父亲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李林甫的介入,使得局面更加复杂凶险。他现在看似在为武惠妃和寿王扫清障碍,但以他“口蜜腹剑”的性子,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在关键时刻,为了更大的利益而出卖盟友?

“阿爷放心,女儿晓得轻重。”她轻声应道,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阿爷可知,那位忠王殿下……近日如何?”

杨玄珪有些意外地看了女儿一眼,似乎不解她为何会问起那个几乎被遗忘的皇子,但还是答道:“忠王殿下素来仁孝谦退,深居简出,近日更是闭门读书,谢绝宾客,仿佛外界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一般。”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越是如此,越是有人觉得此子……深不可测啊。只是如今寿王风头正劲,无人敢轻易押注于他罢了。”

杨清澜了然。李亨这是在蛰伏,在等待。这份隐忍,或许正是他最终能在惨烈的储位之争中胜出的关键。

送走父亲,杨清澜的心绪更加沉重。朝堂的风暴已然刮起,华清宫这方寸之地,又如何能真正置身事外?

果然,数日后,一场旨在“调和”气氛、实则暗藏机锋的小型宫宴,在武惠妃的提议下于凝香殿旁的“绮云阁”举行。受邀者除了皇帝、武惠妃、寿王夫妇,以及几位得宠的妃嫔、皇子,竟还有李林甫,以及几位明显倾向于武惠妃的宗室亲王和近臣。杨清澜因“照顾寿王妃有功”,亦在受邀之列。

这无疑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家宴”,旨在向外界展示皇帝对武惠妃和寿王的信任与恩宠,同时也是对潜在对手的一种震慑。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丝竹悦耳。武惠妃容光焕发,言笑晏晏,亲自为皇帝布菜斟酒,尽显宠妃风范。寿王李清与杨玉环并肩而坐,杨玉环经过精心妆扮,脸上薄施脂粉,恰好遮掩了尚未完全消退的淡淡红痕,在灯下看来,竟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她依偎在寿王身边,低眉顺目,姿态柔婉,引得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数次,虽未多言,但那审视中带着一丝复杂探究的眼神,却让杨清澜心中微紧。

李林甫坐在近臣席位,态度谦恭而不失分寸,与身旁的宗室亲王谈笑风生,话语间不时引经据典,展现其“文学”素养,偶尔妙语连珠,还能引得皇帝露出一丝笑意。他仿佛完全融入了这温馨和睦的“家庭”氛围,丝毫看不出是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臣。

然而,就在宴至中途,气氛看似最为融洽之时,李林甫却仿佛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近日的吏部考课。

“……如今朝中官员,多能恪尽职守,实乃陛下教化之功。然,亦不乏些须蠹虫,尸位素餐,甚或结党营私,欺上瞒下。”他语气平和,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日前,吏部核查,便发现数名官员考课不实,且与之前东宫某些属官过从甚密,其中……似乎还牵扯到一些地方贡赋账目不清之事。臣已命人严查,定要揪出这些害群之马,以正朝纲!”

他这话,看似在表忠心,汇报工作,实则字字诛心!“与东宫属官过从甚密”、“地方贡赋账目不清”,这几乎是在明示某些官员与倒台的太子余党有勾结,并且涉及贪腐!而在座不少人都知道,之前为太子发声最力的几位官员中,恰好就有人曾掌管过相关事务!

殿内气氛瞬间微妙的凝滞了一下。丝竹声似乎都顿了一瞬。

皇帝刚刚缓和的神色再次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

武惠妃适时地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忧国忧民:“竟有此事?真是国之蠹虫!陛下日夜操劳,竟还有此等小人作祟,实在可恨!林甫能为陛下分忧,严查此类案件,实乃忠臣之举。”

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杨清澜坐在席末,手中酒杯微凉。她看着李林甫那看似忠厚诚恳的侧脸,又瞥了一眼脸色微变的寿王和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的武惠妃,心中寒意更盛。

李林甫此举,不仅是在皇帝面前表功,巩固自己的地位和皇帝的信任,更是在敲山震虎!他是在警告所有可能对寿王构成威胁、或者与他李林甫不是一条心的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有能力,也随时可以找出“罪证”,将任何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场宫宴,根本不是缓和,而是一场不动声色的立威与清算的前奏!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坐在宗室席位稍远处的李清。他依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清冷模样,独自品着杯中酒,仿佛眼前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然而,杨清澜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嘲讽。

他是否也看穿了李林甫与武惠妃的这番表演?他手中那枚“狴犴令”和那支暗卫,在这盘越来越大的棋局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宴席在一种表面热闹、内里各怀鬼胎的气氛中结束。

杨清澜扶着因久坐和紧张而有些疲惫的杨玉环返回锦云院。夜色深沉,华清宫的灯火在身后渐次熄灭,仿佛要将方才那场暗藏刀光剑影的宴会彻底掩埋。

然而,她知道,风暴并未过去,反而因为李林甫这只老狐狸的正式登场,变得更加凶险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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