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机
一个莫得感情的推书机器

第2章

那股若有若无、转瞬即逝的酸腥气,像一根在黑暗中突然绷紧的、极其细微的丝线,瞬间牵住了我几乎要被疲惫和沮丧彻底扯断的神经末梢。

我猛地停下所有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抑制住因激动而开始微微颤抖的呼吸。我站在原地,像一尊逐渐冷却的雕塑,闭上眼睛,深深地、缓慢地吸了几口气,用全部的精神去捕捉、去分辨空气中那缕异样的气息。鼻腔里首先充斥的,依旧是这片水域固有的、混合着湿土、腐烂水草和鱼类排泄物的腥臊味,但在这片熟悉的“背景噪音”之下,一丝极不协调的、尖锐的气味,如同幽灵般游弋着——那是一种微弱的酸气,隐约带着点变质鸡蛋的硫磺感,又有点像中学化学实验室里某种忘记盖紧瓶盖的挥发性试剂的余味,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金属锈蚀后的铁腥。它太淡了,淡到仿佛只是我的幻觉,湖风稍一加强,便将其撕扯得七零八落,几乎无法捕捉。但它确实存在过,像一根冰冷的针,在我麻木的感官上轻轻刺了一下,留下一个清晰而诡异的触点。

我的心脏,仿佛被这细微的刺激骤然激活,开始不受控制地、沉重而迅猛地撞击着胸腔,咚咚咚,如同擂响了一面蒙着湿布的战鼓,沉闷而有力。一股热血“嗡”地一下涌上头顶,驱散了盘踞已久的困倦与失落。之前的疲惫和沮丧,如同被阳光直射的晨雾,迅速消散,被一种混合着高度紧张、难以置信的兴奋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所取代。我像一只终于嗅到了猎物气味的、被逼到绝境的猎犬,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调动到极致,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近乎贪婪的审视姿态,仔细观察着这片刚刚还让我感到绝望的隐秘湖湾。

这片湖湾面积确实不大,形状像一个被顽童咬了一口的、不甚规则的半月,三面被茂密的芦苇丛和高耸的土坡环绕,背靠着一片植被稀疏、表层土壤有些剥落的陡峭土坡,仿佛一个天然的避风港,也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囚笼。由于地形封闭,水流在此处似乎形成了迟缓的回流,失去了主航道那股奔腾的力量。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细密的、不易消散的白色泡沫,以及一些枯枝败叶和难以辨识的细碎杂物,整体显得滞重而缺乏生机。最引人注意的是水体的颜色,乍看之下依旧是湖水的灰绿,但仔细分辨,似乎比主航道那边要显得……浑浊、暗沉一些,像是被均匀地掺入了极细微的黄褐色悬浮物,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与污浊感,与远处那波光粼粼的清澈形成了微妙而确切的对比。

我蹲下身,将目光投向脚下这片刚刚被我踩踏过的滩涂。这里的泥土颜色,在近距离观察下,显露出与周围区域截然不同的特质。它不是常见的黄褐色或灰黑色,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暗褐色,近乎于黑,却又在黑底里隐隐透出一种不健康的、仿佛被什么物质长期浸润渗透后的晦暗色调,与几步之外那相对正常的黄褐色淤泥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我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从背包侧袋里翻出那盒一次性PVC手套,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好不容易才戴上。然后,我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食指和拇指,极其轻柔地捻起一小撮这颜色深暗的泥土。

触感非常特别。它异常粘腻,富含水分,但又不是单纯的湿滑,而是带着一种明显的、类似于胶质或油膏的滑腻感,在指间揉捻时,能感受到一种滞涩的阻力,仿佛泥土中混合了某种不该存在的、未完全分解的粘稠物质。我屏住呼吸,将沾着泥土的手指凑近鼻尖,那股之前若有若无的酸腥气,此刻仿佛被放大了,更加清晰地钻入鼻腔,混杂在泥土的土腥味里,显得格外突兀和……不自然。

“水退见异色,泥泛赤褐,腥臭刺鼻……”

手稿上那些曾经显得虚无缥缈的文字,此刻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条条滚烫的弹幕,在我滚烫的脑海中飞速闪过、碰撞、轰鸣!虽然并非百分之百的吻合——这里的泥土是令人不安的黑褐色,而非字面上的“赤褐”;气味是复杂的酸腥,而非单一的“腥臭”——但这片区域所呈现出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异常状态,是真实可感的!是客观存在的!这不是我因过度渴望而产生的幻觉,也不是什么常见的自然现象可以轻易解释的!

一种巨大的、几乎让我晕眩的激动感,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我的全身。我感觉自己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成功了?我真的找到了?找到了一丝跨越数百年时光,与那份神秘手稿遥相呼应的……痕迹?

在这种近乎狂喜的情绪驱使下,我手忙脚乱地卸下肩上的登山包,由于动作太急,拉链卡住了一下,我几乎是用蛮力将其扯开。我取出那几个在化学试剂店购买的棕色玻璃广口瓶和厚实的聚乙烯自封袋,它们此刻在我手中仿佛变成了无比珍贵的圣器。因为手抖得厉害,在试图打开瓶盖时,差点失手将其中一个滑脱,瓶子在泥地上滚了半圈,吓得我魂飞魄散,赶紧扑过去捡起来,仔细检查没有破损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我强迫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稳定住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颤抖不止的双手。然后,我拿出那把临时在镇上五金店买的、略显滑稽的小号园艺铲,开始像考古学家对待珍贵文物一样,极其小心地、分区域地采集土壤样本。我特别选取了颜色最深、触感最粘腻、气味也最明显的几个点位,分别用铲子挖取表层和下层的泥土,仔细地装入对应的自封袋中,排空空气,密封严实,然后用防水笔在标签上飞快地写下采样位置和编号,字迹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潦草。

接着,我脱掉鞋袜,卷起裤腿,忍着湖水的冰冷瞬间包裹脚踝和小腿带来的刺骨寒意,小心翼翼地涉入这片颜色异常的浅水区。湖水比看起来更凉,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皮肤。我顾不了那么多,弯下腰,将广口瓶的瓶口朝下,在不同深度——表层、中层、以及尽可能靠近湖底的位置——采集了水样。透过厚重的玻璃瓶壁,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采集上来的水样确实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浑浊感,里面悬浮着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的颗粒物。

完成所有取样工作后,我退回到相对干燥的滩涂上,也顾不上擦拭脚上的泥水,立刻拿出我那台老旧的数码相机。像最苛刻的摄影师一样,我从各个角度——全景、中景、特写——仔细拍摄着这片湖湾的地形地貌、异常的水体颜色、以及岸边那颜色深暗的滩涂。相机的快门声在此刻显得如此悦耳。随后,我又掏出那支黑色的录音笔,按下录音键,将话筒凑近嘴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客观,但依旧掩盖不住那因激动和寒冷而带来的细微沙哑和颤抖:

“记录时间……下午两点十七分。地点,老爷庙水域西南侧,一处隐蔽湖湾,方位大致符合手稿草图标注范围……视觉观察,水体颜色异常,浑浊度明显高于主湖区,呈黄褐色悬浮状……岸边土壤颜色深暗,呈黑褐色,非正常淤泥颜色,触感粘腻,有明显滑腻感……空气中,以及土壤样本中,均可辨识出微弱的、不自然的酸腥气味,类似于……变质有机物混合微量化学物质……已按不同点位采集土壤样本三份,不同深度水样两份……所有迹象表明,该区域存在明显环境异常,需进行进一步……分析……”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迹象,无论它们多么细微,多么不符合最初的想象,此刻都像一块块被找到的拼图碎片,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这里,这片看似平静的湖湾之下,或者其周边的地质结构中,极有可能存在着某种异常源。那个“穿穴泄毒”的古老记录,或许并非空穴来风!也许在这片黑褐色的泥土之下,在浑浊的湖水深处,真的隐藏着一个破损的古代墓穴、一个废弃的矿道、或者某种不为人知的古代构筑物,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持续不断的方式,向外渗透、释放着某种未知的物质,污染着这片局部的水土,留下了这些跨越数百年前依然可辨的“痕迹”!

成功的喜悦和亲手揭开历史谜题一角的巨大兴奋感,像一股温暖而有力的潮水,瞬间包裹了我,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疲惫。之前所有的辛苦跋涉、蚊虫叮咬、自我怀疑和经济上的损失,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超值的补偿。我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困在书斋里、只能在故纸堆中打转的无能研究生,而是一个真正的、脚踩在实地上的探索者,一个凭借自己的坚持和一点点运气,终于触摸到了历史留下的一丝真实、冰冷而诡异的痕迹的……发现者。

我完全沉浸在初步发现的巨大激动和满足感中,像个守财奴数着金币一样,反复检查着采集到的、装在袋子和瓶子里的“宝贝”样本,翻看着相机里那些或许能成为关键证据的照片,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周围环境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的变化——忽略了湖风方向的改变,忽略了天空中悄然汇聚的、预示着天气可能转坏的薄云,更丝毫没有察觉到,在我身后不远处,那片茂密的、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的芦苇丛的阴影深处,有一双冷静而沉默的眼睛,正如同潜伏的猎人般,清晰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这个闯入者的一举一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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