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机
一个莫得感情的推书机器

第3章

带着一种近乎满载而归的、混杂着泥土气息和隐隐兴奋的疲惫,我像是刚刚完成了一场秘密交易的走私犯,回到了那家设施简陋、空气中永远漂浮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招待所。走廊里灯光昏暗,脚下陈旧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反锁了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仍在为白天的发现而激动地余震着。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装着土壤和水样的玻璃瓶、自封袋从背包最里层取出,它们此刻在我眼中不再是普通的化学器皿,而是承载着秘密的宝盒。我仔细地用旧报纸包裹好,塞进了床头柜与墙壁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仿佛藏匿什么罪证。做完这一切,我才稍稍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坐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插上相机的存储卡,开始整理今天拍摄的照片和记录的笔记。

屏幕的光照亮了我因为风吹日晒而有些发红起皮的脸。看着照片里那片颜色异常的湖水、黑褐色的粘腻滩涂,听着录音笔里自己因激动而沙哑的描述,一股混合着巨大成就感和窥见了历史隐秘一角的战栗感,如同温暖的酒精般在血管里流淌,让我暂时忘却了身体的酸痛和白天所有的狼狈。我成功了,至少在初步验证的阶段,我触摸到了那页古老手稿指向的现实痕迹,这感觉美妙得近乎不真实。

然而,随着窗外的天色由昏黄彻底沉入墨黑,远处的湖岸线被夜幕吞噬,最后一点城镇的喧嚣也归于沉寂,招待所房间里的寂静开始变得具有压迫感。白天的兴奋感,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消散,暴露出了底下冰冷而坚硬的礁石——一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不安,开始像房间角落里滋生的霉菌一样,悄然蔓延开来。

那几个老渔民浑浊眼眸中讳莫如深的眼神,他们平淡语气里那句看似随意却带着分量的告诫——“水边不太平”、“别往没人的水湾子里钻”——像几个冰冷的、带着回音的幽灵,开始在我寂静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放大。他们到底知道些什么?那仅仅是老一辈对陌生水域出于经验的、本能的警惕,还是他们口耳相传中,真的了解那片湖湾底下,或者说那片水域的历史中,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需要避讳的东西?还有那股萦绕不散的、异常的酸腥气……它究竟源自何种物质?如果手稿中的“泄毒”并非虚言,那么这种“毒”究竟是什么?它对人体有没有直接的、慢性的危害?我想起自己只戴了一层薄薄的一次性手套就接触了那些粘腻的土壤,还毫无防护地、多次凑近了去闻……一阵微弱的、生理性的恶心感隐隐从胃里泛起。

各种混乱的、带着负面色彩的念头纷至沓来,像一群在黑暗中聒噪的乌鸦,将我刚整理出的一点思路搅得一团糟。我坐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身体前倾,面对着摊开的笔记本和闪烁着冷光的电脑屏幕,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一个逻辑也串联不起来。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僻静、仿佛与世隔绝的湖湾,其形象在我心中不断扭曲、放大,充满了某种未知而危险的诱惑,同时也潜藏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具体的心悸感。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在这里,被动地等待天亮,让各种猜测和恐惧啃噬我的神经。白天的发现固然重要,但那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是在一种相对“安全”的认知框架内。夜晚的那片湖湾,当黑暗笼罩一切,万籁俱寂之时,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更明显、更诡异的迹象浮现?比如,某些泄露的气体,会不会在夜间低温、气压变化下更容易积聚、浓度升高?或者,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人,像我一样,或者出于更复杂的目的,对那片异常区域感兴趣,却只在夜色的掩护下活动?白天那几个渔民欲言又止的神情,此刻仿佛成了这种猜测的佐证。

这个念头一旦如同毒蛇般从意识的深渊里抬起头,就再也无法被压制下去。强烈到几乎燃烧起来的好奇心,混合着一种想要验证更多、获取更决定性证据的冲动,以及一种不甘于被动等待的倔强,如同三股拧在一起的绳索,死死地勒住了我的理智,驱使着我。我必须再去一次,就现在!立刻!马上!

我被这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我迅速脱掉白天那身沾满泥浆的衣裤,换上了一套深蓝色的运动服和黑色的运动鞋。然后,我开始检查装备:相机,电量满格;录音笔,电量充足;那把可怜的小园艺铲,别在腰后;还有一个在镇上买的、亮度尚可的强光手电。我将这些零碎塞进一个轻便的挎包,像一个准备执行蹩脚潜入任务的、毫无经验的业余间谍。我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听外面走廊的动静——一片死寂。我深吸一口混合着霉味和自身汗味的空气,拧动门把手,像个影子般悄悄溜出了房间,融入了招待所外更浓重的黑暗里。

夜晚的湖区,与白天相比,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充满敌意的世界。白天的喧嚣、游人的嘈杂、发动机的轰鸣,此刻彻底消失,被一种近乎原始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所取代。这种寂静并非无声,它由永不停歇的、带着湿冷寒意的湖风声、以及远处水浪不知疲倦拍打岸边的、沉闷而规律的声音构成,反而更衬托出一种令人心慌的空旷与孤独。没有路灯,只有天穹上几颗稀疏的、光芒微弱的星辰,以及遥远城镇映在天边的那一抹模糊而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湖岸线曲折的轮廓和远处山峦沉默的剪影。气温比白天骤降了十几度,冰冷的湖风如同无形的刀子,穿透我单薄的衣物,让我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寒颤,牙齿都有些格格作响。

我打开了强光手电,但光柱在这庞大的黑暗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只能照亮脚前方寸之地,反而让光柱之外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更加不可测。我凭借着白天的记忆,以及手机屏幕上那微弱得可怜的离线地图(GPS信号在这里飘忽不定),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走向那片仿佛具有魔力的隐蔽湖湾。

黑暗中的行进,远比白天要困难十倍、百倍。脚下的路完全隐匿在阴影里,我只能凭借感觉和手电光勉强分辨。芦苇丛在黑暗中像一堵堵移动的、发出沙沙窃语的黑色墙壁,不断阻挡着我的去路,锋利的叶片刮擦着我的手臂和脸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脚下的泥地更加湿滑,我几次差点摔倒,泥浆溅得裤腿上到处都是。我的心跳得飞快,像一面被疯狂敲击的小鼓,一半是因为体力的急速消耗,一半是因为弥漫在四周、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和……恐惧。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我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生怕那不仅仅是自然的声音。

当我终于磕磕绊绊、气喘吁吁地接近了那片湖湾,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时,我关闭了手电,放轻脚步,如同电影里的慢动作回放,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拨开了最后一丛遮挡视线的、高大的芦苇——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呼吸在刹那间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就在那片颜色异常、在星光下显得更加幽暗死寂的湖湾水面上,静静地、鬼魅般地停泊着一艘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开启任何航行灯的小型船只。它通体深色,线条流畅,像一头完美融入夜色的、蛰伏的黑色水兽,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而专业的气息。

借着极其微弱的星光和远处天边那点可怜的光污染,我能勉强看到船上有三四个模糊的黑影。他们的动作迅捷、协调、悄无声息,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近乎机械的效率。其中两人,穿着紧身的、泛着微弱哑光的专业潜水服,正在船边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几乎没有激起多少涟漪。而另外一人,则留守在船上,正低头操作着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结构复杂的仪器设备,仪器屏幕上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冷光,如同鬼火般,映照出他半张面无表情、线条冷硬的脸庞,那眼神专注而锐利,即使在黑暗中,也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他们是谁?!

这个问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脑海里。游客?绝无可能!渔民?更不像!他们的装备之专业、行为模式之诡秘、选择在深夜、在这片异常隐蔽的湖湾进行水下活动……一切都透着浓重的、不同寻常的、令人心悸的专业性和目的性!是环保部门的秘密监测小组?是某支进行特殊地质勘探的队伍?还是……还是那页手稿中隐约提及的、古代负责处理“凶穴”的巡江司,在当今时代的某种神秘对应物或继承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我根本无法想象、也绝不愿接触的存在?!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浇铸在泥地里的一座雕像,连呼吸都本能地压到了最微弱。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声音响得让我担心会被对方听见。

几乎是出于一种记录和自保的本能,我下意识地、动作僵硬地蹲下身,将自己更深地埋入芦苇丛的阴影里。我颤抖着从挎包里掏出相机,手指冰冷而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将模式调到夜间拍摄,关闭了闪光灯和所有提示音。我将镜头对准那艘幽灵般的船和水中的黑影,利用相机的变焦功能,拉近镜头。取景框里模糊晃动的影像,更增添了现场的诡异感。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颤抖的手,对着那令人心悸的场景,连续按下了几次快门。接着,我又摸索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将话筒尽可能地对准那个方向,希望能捕捉到一些对话或者异常的声响,哪怕只是水流声和仪器运行的微弱噪音。

然而,就在我全神贯注、将所有感官都投入到这危险的窥探之中时,极度紧张导致的身体僵硬,让我忽略了下盘的稳定。脚下为了寻找一个更好的观察角度而微微移动时,不慎踩中了一根半埋在湿滑泥地里、早已枯朽的芦苇杆。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骨头断裂的声响,在这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屏息的深夜里,突兀地、尖锐地炸开!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船上那个正低头操作仪器的男人,反应快得超乎想象!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在仪器蓝光映照下显得异常锐利、如同鹰隼般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瞬间穿透了稀疏的芦苇丛,精准无比地、死死地钉在了我藏身的方向!

被发现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裹挟着冰碴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我的天灵盖,巨大的、纯粹的恐惧像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骤然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让它停止跳动!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没有任何思维的、纯粹的白噪音,只剩下生物求生本能发出的、最尖锐的警报:跑!快跑!!

我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也顾不得再隐藏任何行迹,转身就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只被猎枪惊起的兔子,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向着来时的、被黑暗吞噬的芦苇丛外亡命奔去!身后,立刻传来了急促而有力的、踩踏泥水和压倒芦苇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压低了嗓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冷意的呵斥声!他们追上来了!而且速度极快!

黑暗、茂密得如同迷宫的芦苇、湿滑泥泞的地面……所有的一切,此刻都成了我逃亡路上狰狞的陷阱和障碍。我拼命地跑,肺部像被点燃了一样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然而,身后的脚步声,那如同死神催命符般的脚步声,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节奏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恐慌,如同最具腐蚀性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将我彻底淹没。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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