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晚是被一阵细微却持续的厨房声响惊醒的。
并非刺耳的噪音，而是某种……过于熟悉的节奏感。水流的哗哗声，陶瓷杯碟轻碰的脆响，还有面包机跳起时那声沉闷的“咔哒”。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地悸动。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那个自称陆晨的陌生男人，正睡在她的客厅沙发上。
警觉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她的脊椎。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赤着脚，像猫一样挪到卧室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向外窥视。
厨房里，那个高大的背影正背对着她。
陆晨——她强迫自己用这个名字指代他——正站在料理台前，熟练地操作着她那台功能复杂、连她自己都时常需要看说明书的进口咖啡机。
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已经在这个空间里重复过千百遍。旁边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杯鲜榨的橙汁，两盘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和烤吐司，吐司的边缘被仔细地切掉了——正是她习惯的早餐搭配。
一股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感，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过身来。晨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层柔光，削弱了些许他眉宇间的憔悴，却让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的复杂情绪更加清晰。
“你醒了？”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比昨晚平稳了许多，
“咖啡马上好，按你喜欢的浓度，多煮了30秒。”
林晚怔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她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因为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陆晨轻声打断她，眼神里交织着无奈、痛苦和一种近乎固执的耐心，
“我记得你所有的小习惯。你喜欢把吐司边切掉，觉得它们太硬；喝橙汁从不加冰，说会冲淡味道；周末的早上，一定要喝比平时浓度高一点的咖啡，用来唤醒沉睡的大脑……”
他说的，分毫不差。
林晚沉默地走到餐桌旁，坐下。面前的煎蛋火候完美，吐司烤得金黄酥软。她拿起叉子，机械地送了一小块蛋清到嘴里。味道……熟悉得令人心慌。就好像过去的每一个周末早晨，她都应该吃着这样的早餐。
这种被一个“陌生人”如此透彻了解的感觉，并不温暖，反而让她毛骨悚然。
“今天你有什么计划？”
陆晨在她对面坐下，很自然地拿起自己那杯橙汁，仿佛这只是他们无数个共同早餐场景中寻常的一个。
“去实验室。”
林晚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随即猛地抬起头，戒备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问这个？”
陆晨放下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叩击声。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那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林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晚晚，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你的记忆出了严重的问题。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从你昨晚发给我那条‘对不起’的信息之后开始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我想帮你。帮你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帮我……找回我自己在你世界里的位置。”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林晚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需要的是你离开我的家，离开我的生活！”
“那你床头那本《追忆似水年华》里夹着的东西，又怎么解释？”
陆晨突然说道，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定住了林晚的动作。
她浑身一僵。
“那本书，”他继续说，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卧室床头柜上的景象，“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在斯万家那边》。你最近又在重读，对吧？在里面，夹着我们的第一张合照。现在，去看看吧。”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抗拒和某种隐秘期待的情绪攫住了林晚。她没有再看陆晨一眼，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回了卧室。
那本厚重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的《追忆似水年华》确实就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是那盏造型别致的星空投影仪。她颤抖着手拿起书，沉甸甸的，像捧着她此刻混乱的心跳。
她深吸一口气，胡乱地翻动着书页。在接近中间的部分，一张硬质的纸张轻飘飘地滑落下来，旋转着，最终正面朝上，躺在了米色的地毯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照片上，背景是市郊天文馆那标志性的球形穹顶。蔚蓝的天空下，年轻的她笑得眉眼弯弯，头微微歪向身旁的男人。
而那个紧紧搂着她肩膀，同样笑得一脸灿烂和幸福的男人——正是此刻坐在她厨房里的陆晨。
照片的色彩鲜活，人物的表情生动自然，没有任何合成的痕迹。背面，用蓝色墨水笔写着一行清秀又略带飞扬的字迹：
“一周年纪念·与陆晨。愿我们的时光，比星辰更永恒。”
林晚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不得不扶住床头柜才勉强站稳。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像是有个小锤子在不断敲击。
如果“记忆迷宫”真的如她猜想那般，删除了所有与陆晨相关的记忆和数字痕迹，为什么这张实体照片还能幸免于难？它如此直接，如此确凿，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自以为坚固的现实认知中，激起了巨大的、无法忽视的涟漪。
除非……程序并非完美无缺。它出现了故障，留下了漏洞。或者说，它删除的范畴，存在她尚未理解的边界？
“看来……不是所有证据都消失了。”
陆晨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张照片上，眼神温柔而哀伤，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而美好的往昔。
他走近几步，弯下腰，小心地从她僵直的手中拾起那张照片，指尖轻柔地拂过表面。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拍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记得吗？你硬要拉我去天文馆，说光是看图片不过瘾，一定要在那种氛围下看星星才算浪漫。那天其实有点阴天，晚上未必能看到星星，我还笑话你……结果，我们真的看到了猎户座。你说，那是好运的象征。”
他的话语像一把钥匙，再次试图撬动她记忆深处那把沉重的大锁。林晚的脑海中，一些模糊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巨大的、令人沉浸的星空投影，手牵着手时传来的温热触感，爆米花甜腻的香气，还有……还有他低头看她时，眼底映出的、比星空更璀璨的光芒……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伴随着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别过来！”
她猛地后退一步，背部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声音尖锐而充满恐惧，
“离我远点！”
陆晨立刻停下了所有动作，举起了双手，表示无害。
“好，我不靠近。”
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受伤，但很快被更深的担忧覆盖，
“但是林晚，请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担心你。昨天……在来找你之前，我试着联系了我们几乎所有的共同朋友，他们……他们都不记得我了。就好像……我这个人，从未在他们的世界里存在过一样。”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林晚的心上。
如果“记忆迷宫”的效果，不仅仅作用于她个人，还辐射、篡改了她周围所有人的记忆……那这背后代表的技术层级和恐怖后果，完全超出了她最初的设想和掌控范围。
她必须立刻去实验室！
必须弄清楚“记忆迷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必须搞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精心策划的骗局，还是……一个她亲手造成的、可怕的科学事故的受害者。
她推开依旧想说什么的陆晨，冲回客厅，一把抓起自己的包和车钥匙。
“我要去实验室。”
她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稳，但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
你……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
她没有等陆晨回应，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家门。身后，陆晨注视着她仓皇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那里面有关切，有痛苦，还有一丝……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如此反应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