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光线明亮，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诡异氛围。
自称陆晨的男人捧着林晚递过来的热水杯，温热的水汽氤氲上升，模糊了他憔悴的脸庞，但他修长的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他声音低哑，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又像是在绝望中徒劳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是你的研究生导师陈教授介绍认识的，当时你在做认知科学的项目，需要计算机专业的合作者，进行算法优化和模型构建…”
林晚默默地听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试图从自己记忆的库存里找出对应的片段。她确实一直在做一个与认知科学相关的重点项目，也确实需要与计算机专业的人合作过，但她的记忆清晰无比地告诉她，那个合作者是个能力出众、性格爽朗的女生，叫李静，绝不是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我们第一次约会，去了市郊的那个天文馆，”
陆晨继续说着，眼神飘向窗外虚空的某一点，像是在回忆某种甜蜜又痛苦的往事，
“因为你一直说喜欢星星，说它们遥远、永恒，让人感到渺小又安心…去年你生日，我熬了三个通宵，为你编写了那个定制化的星空投影程序，可以把我们名字的缩写投射在模拟的银河里…你说，那是你收到过最棒的礼物。”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的卧室床头，确实摆着一个造型别致的星空投影仪，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某个失眠的深夜，心血来潮从网上订购的，还曾多次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买这种看似浪漫却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们…还养了一只猫，”
陆晨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却真切的希望之光，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叫星云。它在哪里？星云！星云一定还记得我！”
星云？
林晚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客厅整洁，甚至有些过于空旷，没有任何宠物存在的痕迹——没有猫爬架，没有猫砂盆，没有散落的猫玩具，空气里也没有宠物特有的气味。她坚定地摇摇头：
“我没有养猫。从来没有。”
陆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所有的血色霎时褪去。
“不可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现实背叛的尖锐，
“那是一只灰色的小狸花猫，右前爪有一撮特别醒目的白毛，像踩了一小团云！是你从实验室楼下捡回来的，当时它的左后腿受了伤，一瘸一拐的，可怜极了…我们一起带它去看兽医，一起照顾它，给它取名星云，因为你說它的眼睛像星云一样漂亮…”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动作快得让林晚吓了一跳。他像是无比熟悉这个空间的布局，快步走向卧室。林晚心中警铃再起，紧随其后，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陆晨目标明确，直接走到衣柜前，熟练地拉开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急切地翻找着什么。
然后，他的动作僵住了，整个人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板上——那个抽屉里，只有她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冬季毛衣和围巾，没有任何猫粮、猫零食或者宠物用品的影子。
“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空荡荡的抽屉，声音里充满了崩溃和难以置信，“星云呢？我昨天…我昨天还喂过它…它最喜欢窝在这个抽屉里睡觉了，因为你说过这里最暖和，最避光…”
林晚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样子，心中既感到害怕，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困惑。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那这表演未免也太过于真实、太有感染力了。但如果说的是真的…
她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搜索近期的购物记录、电子相册、甚至云端备忘录，没有任何关于购买猫粮、宠物用品或者猫咪照片的痕迹。所有的记录都指向一个事实：她从未养过猫。
她又登录了工作用的云端备忘录，最新的笔记停留在三天前，记录着关于“记忆迷宫”项目最后测试阶段的准备事项和一些待解决的参数问题。
等等，“记忆迷宫”…
林晚的脑海中，如同闪电划过夜空，忽然想起了昨晚按下删除键前，屏幕上弹出的最后那行提示——
“删除后，对方将永远消失，包括所有共同回忆。”
共同回忆。
如果“记忆迷宫”真的起作用了，并且它的效果超出了最初的预期，那么不仅她关于陆晨本人的记忆会被删除，所有他们共同经历、共同拥有的事物，是否也会从她的世界里被“合理化”地移除？
包括那只…他口中叫做“星云”的猫？
一个可怕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猜想，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成形：也许，“记忆迷宫”不仅仅删除了记忆，它还在某种程度上…重构了她感知到的现实？将所有与陆晨相关的存在痕迹，都从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地抹去了？
“你的手机，”
林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能再给我仔细看看吗？”
陆晨像是没有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林晚等了几秒，俯身从他无力松开的掌心里拿过那部旧手机。
她仔细检查，除了那条孤零零的、来自“晚晚”的“对不起”之外，整个手机的系统确实像刚出厂一样干净，没有任何第三方应用，通讯录是空的，相册是空的，甚至连系统日志都停留在昨晚那个诡异的时间点。
她打开手机浏览器，迟疑了一下，在搜索栏输入了“陆晨 MIT”几个字。
搜索结果寥寥无几，只有几条关于一位同名同姓的、早已退休的老国画艺术家的访谈和报道。没有MIT的天才计算机科学家陆晨，没有他获得过任何国际奖项的记录，没有他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的学术论文。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个叫做陆晨的、与她有过深刻交集的年轻科学家。
“你…完全不记得我了，是吗？”
陆晨抬起头，轻声问道，他的眼神破碎，里面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似乎在风中摇曳，即将熄灭。
林晚抿紧了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理智仍在尖声警告她，这很可能是某种精心设计的骗局或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但直觉，那种玄而又玄的直觉，却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让她无法狠心将这个看起来痛苦万分的男人赶出去。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最终，她避开了他直直望过来的目光，低声说：
“我需要时间去验证一些事情。在这之前…你可以暂时留在这里。”
她顿了顿，补充道，
“睡沙发。”
陆晨怔了一下，随即，那双黯淡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火苗仿佛又得到了一丝氧气的供给，重新微弱地亮了起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滚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当晚，林晚睡得很不安稳。她梦见了无垠的星空，繁星璀璨如钻。然后，一只灰色的小猫在星海中奔跑，它的右前爪雪白，回头对她“喵”了一声，眼神灵动。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站在小猫旁边，温柔地注视着它们…
她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脸颊一片冰凉湿润。
为什么哭？
她不知道。
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某种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无比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