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你的第二个孩子也出生在五月初五……”
乾元帝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意味。
如今已经到了开春,距离五月初五不过三个月,常央氏有身孕也不过四月……
“爱妃是要用这个新的换旧的?还是为了新的将旧的留下?”
常央氏脸色瞬间煞白,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哀求:“陛下,这两个孩子都是您的血脉……”
乾元帝嘴角扬起了一个残忍至极的弧度:
“朕不缺孩子,爱妃也不必着急回答,朕给你时间考虑。”
常央氏指尖攥着袖中绣帕,指节泛白得像冬日里冻裂的冰。
许久,常央氏缓缓抬起了头。
她鬓边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着眼底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陛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臣妾选封离皇子。”
“封离?”
乾元帝重复着这两个字,看常央氏的眼神变了又变。
乾元帝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原以为她会哭闹,会哀求,会在“新的”和“旧的”之间挣扎。
却没料到她会选的这样干脆利落。
“一个还未出世,前途未知的孩子和一个已经成长到了8岁,心智足够成熟的儿子,选择哪个,还不至于让臣妾犹豫。”
哪怕后宫的妃嫔们各种明争暗斗,恶毒的手段层出不穷,但她们在乾元帝面前依旧保持着柔情似水,善良无害的样子,没有一个人如此出格过。
“呵……”乾元帝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
“爱妃果然……心思玲珑剔透,非常人所能及……”
他的身体慢慢靠回龙椅,手指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为了保全一个,竟能如此果断地舍弃自己的另一个孩子甚至是自己——这份狠厉,让乾元帝感到了一丝意外……又或者是棋逢对手的快意。
“那便如此定了。”
“三个月后,五月初五。”
“这个孩子出生,朕便让封离出宫立府。”
常央氏领着还是8岁的小封离谢恩退下了。
回凝霜宫的路上,常央氏感觉到自己眼前阵阵发黑。
早春微凉的空气涌入她的肺腑,带着万物复苏的气息,却让她感到格外的冰冷刺骨。
她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这里孕育着一个已经被自己母亲抛弃了的生命。
小封离站在她身后扶着她,眼神中却并不是对她身体状况的担忧。
“母妃,我如今也到了独当一面的年纪,您为什么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将我送出宫呢?”
常央氏抬头望向了天空。
天空蓝天白云,没有一丝阴霾 。
“母妃想让你逃脱这里……去看看真正的太阳,去踩上真正的泥土,可以再也不回到这牢笼里来。”
八岁的小封离对母亲的话似懂非懂,但他可以知道自己有了出宫的机会,而这个机会是母亲用弟弟乃至于她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离儿,”常央氏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的近乎残酷,“母亲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你从这里送出去,送出这个吃人的地方。”
后来,常央氏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真的在五月初五动了胎气,再次诞下了一个四斤二两重的孩子。
“母子……平安?”
听到消息的乾元帝第一次出现在了一个妃子的产房里。
常央氏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胸口的起伏微弱的几乎看不见,她似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了。
在她的身边,一个小小的襁褓里,一个同样小小的孩子正发出微弱的喘不上气来的哭泣。
那孩子的哭声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却顽强的证明着自己——这样一个早产了三个月,在五月初五这个“吉日”为了哥哥被迫出生的,只有四斤二两重的孩子还活着。
乾元帝的视线从常央氏毫无血色的脸,移到了那个小得可怜、皮肤皱巴巴红彤彤的婴儿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靴子踏在地砖上的声音在死寂的内殿里如同重锤敲击。
周围的宫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接生婆更是抖如筛糠,头几乎埋进了地里。
“好,很好, 既然你拼死也要把这东西在这一天生出来……”
乾元帝的嘴角极其缓慢的,极其冰冷的向上扯开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是比寒冬更刺骨的嘲弄。
“来人,门外封离皇子年岁已到,封号离王,即刻送出宫立府……”
八岁的小封离在母亲的产房外,守了六个多时辰。
最后却连刚生产完的母亲和唯一的弟弟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强制送出了宫。
在这之后的事,李泉福就不是很清楚了——他作为封离从小到大唯一的贴身太监跟着封离一起出了宫,一直到封离继位才再次回来。
在这期间,李泉福无数次看见小封离孤身一人对着皇宫的方向发呆。
李泉福不知道当时的小封离在想什么。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属于封离的难得的一段正常而安逸的日子。
离王府坐落在京郊,算不上奢华,却也雅致清净,仆役不多,但个个都是可靠之人。
封离不必再每日提心吊胆,和生死擦肩。
在这里,封离每日温习了功课就去集市闲逛,听书喝茶。
甚至交到了不少寻常的能一起打打闹闹的朋友。
这些虚假的安逸结束在封离16岁那年。
那一夜血月悬空,京城戒严。
熟睡的封离被一队禁军从王府中拖了出来,押到了皇宫。
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李泉福看到那些禁军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近乎怜悯的神情,仿佛他们手里的离王封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李泉福想追上自己的主子,却被那些禁军一脚踹到了墙边。
他想爬起来继续追,却被撞断了不知是哪儿的骨头,怎么也站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