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不错,我正坐在店门口抽烟,而林梦昙拿着鸡毛掸子,清理着货架上的灰。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模型盒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叮铃-一”店门被推开。
“老弟!可真让我逮着你了!”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我回头一看,是发小兼拜把子大哥一刘琨(刘琨,王睿涵,我们仨都是发小,当年一起摆的把子,刘琨老大,王睿涵老二,我老三)穿着件冲锋衣,风风火火的。
“大哥?你怎么找这儿来了?”我站起身,有些意外,也挺高兴。
“嗨,还不是听你二哥王睿涵说的,说你小子不声不响在这儿开了个店,当起小老板了!可以啊!”他笑着捶了我肩膀一下,力道不小。他四下打量着我的小店,“啧啧,弄得挺像样啊,这些都是你拼的?牛逼!”
他走到展示柜前,看着里面那个拼装完成、涂装精致的“须佐之男”,眼睛放光。
我们俩就站在柜台边聊了起来,说小时候的糗事,说起哪个认识的人结婚了,哪个出国了。而他现在搞户外拓展,满世界跑,皮肤黝黑,精神头十足。
聊得正热络,刘琨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哎,老弟,跟你说个怪事。就上周,我带团去城郊那个废弃的水库那边搞野营,你猜怎么着?”
我心里微微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怎么着?遇到美女了?”
“屁!”他一摆手,表情严肃起来,“邪门得很!晚上我们围着篝火,就老听见水库那边有女人唱歌,声音飘飘忽忽的,听着还挺凄凉。一开始以为是哪个队员恶作剧,结果一问,都没人承认。后来更离谱,我们带的几条户外强光手电,一到那边就莫名其妙地闪,跟接触不良似的,可电池都是满的!”
他搓了搓胳膊,似乎想起那感觉还有点发毛:“待到半夜,好几个队员都说冷,不是普通的冷,是那种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冷。最他妈吓人的人,我被一个东西拽住了脚脖子,拽着我就要往水里拖,好在我反应快,听说童子尿能驱邪,一想到自己到现在还是个处儿,直接裤子都没脱就撒了一泡,那尿应该是顺着裤腿流到那东西的手上,你别说还真他娘的管用,那东西真撒手了。有了这档子事,我们这群人东西都不要了上车就往回壳”
他说完,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好弟弟,大哥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啊!”
我看着他,还没开口,就感觉后脖颈微微麻了一下,不是之前那种被强行捆窍的尖锐刺痛,更像是一种细微的、带着警示意味的触动。同时,耳边似乎响起胡雅雅极轻的、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水猴子…或者说,水鬼的一种,怨气不散,喜欢用声音诱人。”
我面色不变,心里却明白了七八分。我大哥这是撞上“东西”了,而且堂口里的仙家已经给出了判断。
“可能吧,那种荒郊野岭的老水库,淹死过人也说不准。”我顺着他的话,语气平常,“你没事就好,以后那种地方,尽量少去。”
刘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不是嘛!打死我也不敢再带团去那儿了!”他似乎松了口气,能把这种“不靠谱”的经历说出来,并且得到朋友不带嘲笑的回应,让他舒服了不少。
他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约了下次一起吃饭,这才风风火火地走了。
送走刘琨,店里恢复安静。我看向后堂堂单的方向,心里清楚,城郊废弃水库……这地方,恐怕已经在某位仙家的“待办清单”上了。即使不在某位仙家的“待办清单“上我也一定会去弄那“东西”。
妈的敢动我大哥!他妈的活拧歪了!
这日子,真是想清静都难。
果然,没过两天,那股熟悉的、带着水汽与阴寒的感应便隐隐传来,不再只是模糊的警示,而是变得清晰、明确,甚至带着一丝催促的意味。是常家(蛇仙)的气息,看来这事儿归他们管了。常仙性子偏冷,但对付这种水里的东西,他们自有手段。
晚上关了店,我跟林梦昙打了个招呼,说明天可能晚点来。她看了我一眼,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行,店里我看着。”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准备好的帆布包,坐了早班车往城郊去。那水库废弃多年,藏在一片荒草和乱石之后,水色深沉得发黑,岸边散落着锈蚀的铁架和破烂的船只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和腐殖质的气味。
我找了当时我大哥他们扎营的地方,看到了散落一地的锅碗瓢盆,还有几顶帐篷。取出香烛点燃,对着水面拜了三拜,心里默念:“有劳常家仙了。”
话音刚落,一股阴凉滑腻的气息便悄然缠了上来,是常家仙上了身。我的视线变得有些奇异,能清晰地看到水面之下盘踞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气,带着强烈的怨念和诱惑的气息。
“我”走到水边,蹲下身,右手并指如刀,直接插入冰凉的湖水中!指尖并未沾湿,反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以指尖为中心扩散开来,搅动着那团黑气。指尖刚触到水面,刺骨的阴寒就顺着指尖猛扎进来!
水下那团黑影像闻到血腥味的蚂蟥,瞬间缠上我的手腕。一张泡得肿胀发白的脸猛地浮出水面,离我不到半尺,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我。等那水鬼完全显现出来,是一个穿着白色旧连衣裙、面容模糊的女人,发出呜呜的哭泣声,试图用迷幻的力量影响“我”。
“留下来.……陪我……”她喉咙里发出灌水般的咯咯声,湿冷的头发像水草般缠上我的胳膊。
“我”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冷喝:“放肆!”
右手在水下猛地一搅,五指成爪,狠狠扣住那团黑影的核心!她发出凄厉的尖叫,整个水库的水都开始翻涌,无数只惨白的手从水下伸出,试图把我拖下去。
我感觉到常家仙的力量顺着我的经脉爆发,一股阴冷但霸道的气息从指尖炸开——
“破!”
“孽障!”“我”喉咙里发出冰冷的嘶声,不带丝毫感情,“溺死并非你害人性命之由!速速散去怨念,归于水下,否则便叫你连这缕残魂也保不住!”
那女鬼的哭泣变成了尖啸,伸出湿漉漉的手臂抓来。“我”不闪不避,插入水中的手指猛地一划一一仿佛一道无形的利刃斩过,那女鬼的虚影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瞬间溃散成缕缕黑烟,重新沉入水底,那盘踞多年的浓重怨气也随之缓缓消散。
水面恢复了死寂,连那股子阴冷都淡去了不少。
常家仙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我站起身,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手。事情解决了,简单,直接,甚至有些冷酷。这就是仙家办事的风格。
回到店里已是下午,林梦昙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货架。
“事办完了?”她问。
“嗯,完了。”我点点头。
她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干活。
我走到后堂,给堂单上了炷香。看着“常天龙”那个泛着水汽的名字,心里明白,这城里的每个角落,似乎都藏着需要了结的因果。而我这间小店,连同我这个人,已经成了处理这些因果的一个…站点。
后来我从黄小乐听到。那女水鬼生前她叫沈玉娟,曾是红星纺织厂有名的“厂花”。
那年夏天暴雨倾盆,她下夜班时为了抄近路,走了水库边那条被冲垮一角的废弃小路。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汹涌的泄洪水道。灌满泥浆的工装裙像铅块一样把她往深处拖,她拼命挣扎,指甲在长满青苔的石壁上抠出血痕。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水面上晃动的几点灯光一一是远处家属楼里熬夜等孩子高考的窗户。她想着明天要给弟弟送的午饭还在更衣柜里,饭盒底下压着刚领的工资。
尸体三天后才在下游闸口找到,被水草缠得不成样子。黄小乐说,她怨气不散是因为两件事:一是饭盒里那份没送出去的红烧肉,二是她偷偷攒钱买的那条红纱巾,第一次系上就再没摘下来。
每年梅雨季,水库漩涡里总飘着若有若无的红丝线,像她当年没系完的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