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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渊鉴陆沉舟江浸月,沉渊鉴最新章节

沉渊鉴

作者:Twing

字数:132497字

2025-12-07 06:04:38 连载

简介

《沉渊鉴》中的人物设定很饱满,每一位人物都有自己出现的价值,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同时引出了陆沉舟江浸月的故事,看点十足。《沉渊鉴》这本连载双男主小说已经写了132497字,喜欢看双男主小说的书友可以试试。

沉渊鉴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轿子停在江府侧门。与城南旧坊的破败喧嚣不同,这里是城北达官显贵云集之地,青砖高墙,石狮肃立,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与静谧。门楣上“江府”二字铁画银钩,在秋日疏淡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江浸月下了轿,府内管家早已率众仆役垂手恭候在门内,鸦雀无声。见他进来,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划一,连衣袂摩擦的声响都微不可闻。江浸月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前庭。庭院深深,古树参天,布置得极尽雅致,一草一木皆见章法,却也冷清得没有半分烟火气。他的脚步落在平整的青石甬道上,几乎听不见声音,绯色官袍的下摆拂过地面,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威严而孤清的影子。

他没有去正堂,也没有回书房,而是转向府邸更深处的东暖阁。那是他平日独自处理机密事务、罕见客人的地方。

暖阁内,地龙烧得恰到好处,驱散了秋寒,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清苦的檀香,与书卷陈年纸墨的气息混合。临窗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案头除了必要的笔墨纸砚,只摆着一盆叶色深碧的兰草,亭亭而立,更添寂寥。四面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典籍卷宗,有些书脊上的字迹已模糊难辨。

江浸月挥退了所有侍从,连贴身伺候茶水的丫鬟也没留。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外间一切彻底隔绝。

暖阁内只剩下他一人。

方才在轿中,在书肆后院维持的、那副无懈可击的冰冷面具,仿佛被这绝对私密的空间悄然融化了一丝边缘。他走到书案后,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立在窗前,望着窗外庭院里一棵叶子已掉得七七八八的老槐树。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他脸上投下细碎、晃动的阴影,让他过分苍白的脸色显出几分疲惫的真实。

良久,他才缓缓转身,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坐下。身体靠近椅背,一个极其细微的松懈姿态,几乎难以察觉。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指尖冰凉。

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依旧,但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已沉淀下去,重新归于深潭般的平静。他从袖中取出那份关于北境粮草的卷宗,还有另一份今早刚从通政司送来的、关于江南盐税新政推行的奏报,摊在面前。

朱笔提起,蘸墨,落下。字迹依旧清峻工整,批阅意见条分缕析,切中肯綮。仿佛他只是一个勤于政务、心无旁骛的阁臣,城南旧茶铺的血腥、诏狱深处的喘息、宫门口武将的愤怒质问、还有袖中那块冰冷的残符…都与这暖阁,与他笔下的字句,毫无干系。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书页翻动的轻响。

窗外日影渐斜。

忽然,笔尖一顿。

江浸月正批阅到一份地方官员请求增加北境某处军堡修缮款项的折子。理由写得冠冕堂皇,数据却有些经不起推敲。他的目光在“该堡位于黑山隘口东北三十里,据报墙垣多有损毁,恐冬雪压垮”一行字上停留了片刻。

黑山隘口…东北三十里…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从左手边书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抽出一卷颜色明显比其他卷宗更旧、边缘磨损得厉害的牛皮纸地图。地图很大,他将其在案上小心铺开一部分。正是北境,特别是漠北与中原接壤区域的详细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和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路线、驻军点。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掠过风鸣谷的位置——那里被用暗红色的朱砂画了一个圈,旁边有细小的注记。然后,指尖向北,再向东,精准地落在“黑山隘口”,又向东北移动大约三十里…那里,地图上原本该有一个小小的、代表废弃军堡的三角符号,此刻却是一片空白,只在边缘有极淡的、几乎被磨掉的墨迹残留。

江浸月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这个地方。不是从任何官方文牍上,而是从三年前,他秘密前往北境,在靠近大同的一处荒僻驿站,从一个重伤濒死、自称是风鸣谷幸存老卒的口中听到的零碎呓语。那老卒神志不清,反复念叨着“黑山…东北…废堡…影子…银子…”。

当时他只当是伤兵胡话,并未深究,只在地图上顺手记了一笔,后来便忘了。此刻,这份请求修缮的折子,却突兀地指向了这个早已被朝廷遗忘、在地图上几乎消失的角落。

是巧合?

他重新拿起那份折子,仔细看落款和具奏官员的职衔——大同府经历司经理,一个微不足道的从七品小官。这样的官员,怎么会突然关心一个远在边境、早已废弃的军堡?又怎会如此精准地提到“冬雪压垮”这样的细节?除非…他亲眼见过,或者,有人让他“看见”过。

江浸月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地名上敲了敲。

陆沉舟当年被伏击的地点,距离黑山隘口并不算太远。风鸣谷事后,朝廷也曾派人勘查,结论是遭遇大队胡骑突袭,力战不敌。但其中疑点,江浸月从未尽信。

这废弃的军堡…会不会是另一个线索?一个被忽视的,可能藏着当年那场“意外”另一面真相的线索?

而这个线索,此刻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小官,用一份请求修缮的折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是有人想借他的手去查?还是…想试探他是否知道什么?

江浸月缓缓靠回椅背,目光落在舆图那片空白处,幽深难测。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三长两短,是他与心腹侍卫约定的暗号。

“进来。”

侍卫推门而入,反手关紧,快步走到书案前,压低声音:“爷,宫里刚传出的消息,未经通政司,直接递到司礼监的。”

江浸月抬眼。

“陛下午后小憩醒来,单独召见了郭奉郭侍郎,在养心殿谈了将近半个时辰。郭侍郎出来时,脸色…不大好。”

郭奉?刑部侍郎,诏狱实际的主事者之一。皇帝单独召见,谈了这么久…

“具体内容不知,但养心殿当值的小太监偷偷传出两句话。”侍卫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一句是陛下问‘陆沉舟可还硬气?’,郭侍郎答‘冥顽不灵’。另一句…陛下似乎叹了口气,说‘骨头硬,朕知道。但有些事,硬骨头也得给朕撬开,尤其是…’。”

侍卫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江浸月的神色,才继续道:“尤其是…‘与东宫旧物有关的’。”

东宫旧物!

江浸月拢在袖中的手,蓦地攥紧。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不及心头那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东宫…端肃太子!

陛下果然在怀疑,陆沉舟之事,与已故的端肃太子有牵连!他在借郭奉的手,逼问的恐怕不止是通敌叛国,更是当年那些被掩盖的、与东宫势力相关的秘辛!陆沉舟曾是端肃太子颇为赏识的年轻将领之一,虽然那时职位不高,但…

所以,这才是陛下一定要陆沉舟亲口认罪,甚至不惜赐下“恩典”也要撬开他嘴的真正原因?而郭奉,恐怕领到的,也不仅仅是审讯通敌案那么简单。

那自己呢?陛下突然将赐死之事交给他,是真如表面那般,因为他是陆沉舟的政敌,立场“公正”,还是…也是一种试探?试探他这个在端肃太子死后才得以迅速攀升的新贵,对旧事知道多少,态度如何?

甚至…陛下是否已经察觉,那半块失踪的兵符,可能与自己有关?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江浸月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只有眼睫极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还有,”侍卫补充道,“盯着茶铺的兄弟回报,约莫一个时辰前,有个生面孔的货郎在附近转悠,趁人不备,往茶铺门缝里塞了样东西,像是折叠的纸片,手法极快。咱们的人没敢当场去取,怕暴露。现在那纸片应该还在原处。另外,宫里那个小太监,申时初又出现了,在茶铺对面的巷口和一个卖炊饼的低声说了几句话,给了点铜钱,然后离开。卖炊饼的…是咱们早先布下的暗桩,但从未启用过,宫里的人怎么会找上他?”

纸片?新的传递?宫里的人联系他的暗桩?

江浸月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茶铺果然还没彻底废掉,还有人在活动,而且手段更加隐秘,甚至可能…渗透到了他以为安全的暗线。宫里那个小太监的行为也越发诡异,不像是单纯监视,倒像是在…传递或接收某种信息。

这潭水,比他预估的,还要深,还要浑浊。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线索真假难辨,每一步都可能踩中陷阱。

他必须更快,更谨慎。

“知道了。”江浸月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两件事:第一,想办法,不引起任何注意,把茶铺门缝里那纸片取回来。第二,查那个卖炊饼的暗桩,最近三个月所有接触过的人,事无巨细。尤其是…是否与宫里任何人有过来往,哪怕只是看似偶然的碰面。另外,启用另一条线,查郭奉最近除了陛下,还私下见过谁,尤其是…与宫中内侍、侍卫统领,或者…已故端肃太子昔日府中属官有关的人。”

“是!”侍卫领命,正要退出。

“等等。”江浸月叫住他,目光重新落回案上那份关于废弃军堡的折子,和摊开的北境舆图上。他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点在那片空白处。

“还有,查这个大同府经历司的经历,王俭。查他履历,家世,最近一年的行踪,银钱往来,与京中哪些人有联系。特别是…是否与兵部,尤其是武库司的旧人,或者…与北境军中某些已退役、或调离的将领,有过交集。”

“是。”

侍卫退出,暖阁重归寂静。

江浸月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身影被窗外渐浓的暮色勾勒得有些模糊。案头烛火尚未点燃,室内光线昏暗,他脸上的表情也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然亮得惊人,像是冰层下燃烧的幽火。

东宫旧物…黑山废堡…宫中暗线…郭奉的秘密使命…还有袖中这块越来越烫手的残符…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开始朝着一个更庞大、也更危险的核心收束。

而陆沉舟,无疑是解开这个核心最关键,也最脆弱的那把钥匙。

陛下在逼供,郭奉在拷打,其他势力在窥伺、拦截、甚至可能灭口。

他能做的,必须做的,是在这把钥匙被彻底毁掉,或者被其他人强行扭断之前…

江浸月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触碰到袖中那坚硬冰冷的轮廓。

他需要再见陆沉舟一面。

不是以赐死钦差的身份。

而是…以另一种方式。

暮色彻底吞没了暖阁的最后一缕天光。他没有唤人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像,等待着某个时机的到来。

夜色,如期降临,笼罩皇城,也笼罩着诏狱深处那个不知是否能熬到天明的人。

梆子声遥遥传来,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已是三更。

江浸月依旧坐在东暖阁的黑暗里,案头烛火未燃,只有窗外廊下偶尔晃过的灯笼微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断续、黯淡的晕痕。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了,久到仿佛要融入这片沉寂的夜色。袖中残符的轮廓被体温焐得不再那么冰冷,却似乎更沉重了几分。

指尖在紫檀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划过,感受着木料细腻的纹理。他在等待,也在权衡。侍卫去取茶铺门缝里的纸片,查王俭、查暗桩、查郭奉…这些都需要时间。而诏狱里的陆沉舟,最缺的恐怕也是时间。

不能再等了。

他忽然站起身,动作轻捷,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走到墙边一排书架前,手指在第三层靠右数第七本书脊上按了一下,又转到另一侧,推动一个看似装饰的青铜兽首。

轻微的“咔哒”声过后,书架无声地向内滑开一尺,露出后面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门内漆黑一片,散发着淡淡的、陈年尘土和石料的气息。

江浸月没有丝毫犹豫,侧身而入。暗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书架恢复原状,暖阁内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暗道不长,向下倾斜,台阶上积着薄灰。空气不流通,有些窒闷。尽头是另一扇不起眼的木门,推开,外面是江府后花园一处假山石的背面,藤蔓掩映,极为隐蔽。这里是江府内连管家都未必知晓的隐秘出口。

秋夜寒露重,园中草木萧瑟,假山石影幢幢。江浸月已换下显眼的绯色官袍,穿着一身毫无纹饰的玄色劲装,外罩同色披风,兜帽拉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像一抹真正的影子,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翻过府邸后墙,落在外面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里。

没有带任何随从。

夜间的京城实行宵禁,但总有些地方,有些路径,对某些人是开放的,或者说,是可以被“忽略”的。江浸月对这座皇城的脉络了如指掌,避开巡夜的兵丁和打更人,专挑最黑暗、最曲折的角落穿行。玄色身影在鳞次栉比的屋脊墙垣间时隐时现,迅捷如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不到两刻钟,他已来到距离诏狱不远的一处废弃货栈。货栈背靠一段年久失修的老城墙,墙根杂草丛生,堆满瓦砾。他伏低身体,目光如电,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迅速接近城墙一处坍塌形成的缺口,矮身钻了进去。

缺口内是一条狭窄、潮湿的暗道,应是早年修建城墙时留下的排水沟或工匠通道,早已废弃。暗道内空气污浊,脚下湿滑。江浸月却似对这里极为熟悉,屏住呼吸,在绝对的黑暗中,凭借记忆和极微弱的气流变化,快速向前移动。

大约走了百来步,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线和…水声?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潮霉和某种草药气味的怪味。

暗道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不算太小的天然石穴,一侧有地下暗河流过,水声潺潺。石穴壁上插着几支燃烧了一半的牛油蜡烛,光线昏暗摇曳。穴中竟另有乾坤——靠墙堆着些简陋的木架,上面摆着瓶瓶罐罐,地上铺着干草,还有个冒着袅袅热气的药炉子,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者,正佝偻着背,用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搅动着药炉里的东西。

那老者听见动静,头也不回,嘶哑着嗓子道:“这鬼地方,三更半夜的,除了你这不要命的小子,还有谁来?”

江浸月摘下兜帽,露出面容,对着老者的背影,恭敬地行了一礼:“莫老先生,深夜打扰,情非得已。”

被称为莫老先生的老者这才慢吞吞转过身。他脸上皱纹深如沟壑,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像是能洞穿人心。他上下打量了江浸月一番,嗤笑一声:“情非得已?我看你是嫌命长。诏狱那地方,也是你现在能沾的?还这副打扮…怎么,江阁老当腻了,想尝尝做鬼的滋味?”

语气不恭,甚至带着嘲讽,但江浸月脸上并无愠色,反而又行了一礼:“确实有事,需借老先生此地一用,并请老先生相助。”

莫老头哼了一声,用木棍指了指石穴另一侧,那里堆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隐约能看到后面石壁上有几道深深的缝隙。“老规矩,自己弄。动静小点。我这儿刚配好一炉‘醉生梦死’,可经不起吓。”

“多谢。”江浸月不再多言,走到那堆杂物前,熟练地挪开几个破筐,露出后面石壁上几道不起眼的裂缝。他凑近其中一道最细的裂缝,侧耳倾听。

裂缝那头,隐约传来压抑的、痛苦的呻吟,铁链拖曳的声响,还有狱卒模糊的喝骂。是诏狱刑房的方向,但距离陆沉舟的单独囚室,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他需要更精确的位置。

江浸月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牛皮小包,打开,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极细的铜管,还有一小截蜡烛和火折子。他将最长的那根铜管一端小心插入另一道略宽的缝隙,调整角度,另一端凑近耳边。

铜管传音。

微弱的声音被放大、过滤,变得清晰了一些。他凝神细听,捕捉着特定的声源——沉重的呼吸,偶尔夹杂着呛咳和闷哼,那节奏…是陆沉舟。

他果然还活着,但状况显然更糟了。听那呼吸声,时急时缓,胸腔似有杂音,恐怕是刑伤引发了内症。

江浸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放下铜管,又从牛皮小包里取出一个更小的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点近乎无色的粘稠液体,涂抹在石壁裂缝边缘。然后,他将那截短短的蜡烛点燃,烛火凑近涂抹过液体的石壁。

奇异的景象出现了。石壁局部竟微微变得有些透明,仿佛一层极薄的琉璃,能模糊看到对面的光影晃动——那是诏狱甬道里火把的光芒。这是莫老头独门秘制的“透石水”,效力短暂,且对石质有要求,但在此刻,足够了。

江浸月透过这短暂形成的“窗口”,观察着对面。光影晃动,人影幢幢。可以看到两个狱卒拖着什么东西(或许是受刑的犯人)走过。更远处,是通往陆沉舟那间独立囚室的岔道口,守着两个佩刀的狱卒,正靠着墙打盹。

时机稍纵即逝。“窗口”很快恢复成普通的石壁。

江浸月熄灭蜡烛,将所有东西收回怀中。他转向正在小心翼翼将药炉里墨绿色药汁舀进陶罐的莫老头。

“莫老,可有能暂时吊住性命、压住内伤咳血,且不易被察觉的方子?”江浸月问,声音压得很低,“最好…能掺在寻常伤药或食物里。”

莫老头动作一顿,抬起眼皮,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江浸月:“给里面那小子用的?”他朝裂缝方向努了努嘴。

江浸月默认。

莫老头咧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笑得有些森然:“嘿,有意思。外面都传江阁老恨不得生啖其肉,没想到…暗地里倒是菩萨心肠。怎么,怕他死得太快,你还没玩够?”

江浸月面色不变:“他不能现在死。”

“是不能死,还是…你不想他死?”莫老头眼神玩味,但也没再追问,转身在一个沾满污渍的木架上翻找起来,瓶瓶罐罐碰撞叮当响。半晌,他摸出两个小纸包,又从一个瓦罐里刮了点黑乎乎的膏体,用油纸胡乱包了,递给江浸月。

“白的,掺水或掺粥里,一次指甲盖那么多,能镇咳镇痛,护住心脉十二个时辰。黑的,外敷,对刑伤化脓有奇效,气味大,得想法子遮掩。膏体是‘龟息散’,微量,能让人脉息变得极弱,像快死了,但实际吊着一口气,最多六个时辰。用法你清楚,量多一分真能送人归西。”

江浸月仔细接过,贴身藏好,又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石台上。“有劳莫老。另有一事请教。”

“说。”

“莫老可还记得,三年前,端肃太子薨逝前后,太医院或京城名医中,可有人突然离职、失踪,或…行为异常?尤其是,擅长诊治外伤、毒症,或精通金石药剂之人。”

莫老头搅动药炉的手停了下来,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瞬。石穴内只剩下暗河流淌的汩汩声和蜡烛燃烧的哔剥声。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带着讥诮和浑浊的眼睛,此刻竟射出一种近乎锐利的光芒,死死盯住江浸月。

“端肃太子…”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干涩,“你问他做什么?”

“只是有些旧事不明,想寻些线索。”江浸月语气平静。

莫老头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老头子我躲在这地老鼠洞里,外面天翻地覆也与我无关。不过…你既然问起。”他走到石穴角落,在一个破木箱里翻找了半天,掏出一本边缘破损、沾满污渍的旧册子,随手扔给江浸月。

册子封皮无字,里面是些杂乱的记录和药方草图,字迹潦草。

莫老头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用一种特殊的暗红色墨水(看起来像干涸的血)记录着几行字,旁边画着一种奇特的三叶草图案。“看看这个。”

江浸月接过,就着烛光细看。那几行字记录着一种叫做“离魂蔓”的罕见毒草的特性、产地,以及…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东宫急索,丙辰年亥月,王太医验后,再无音讯。”

丙辰年亥月…正是端肃太子病重到薨逝的关键月份!王太医…太医院当时确有几位王姓太医。

“这册子…”

“一个老友的,”莫老头打断他,眼神复杂,“他以前在太医院混过几天,后来…死了。死前托人把这玩意儿带给我,说是留着或许能保命。我看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就扔这儿了。”他顿了顿,盯着江浸月,“小子,端肃太子的事,是宫里最碰不得的禁忌。沾上一点,就是万劫不复。你如今位极人臣,何必自寻死路?”

江浸月合上册子,递还给莫老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多谢莫老提点。只是有些事,不是不想碰,就能躲开的。”他将册子放回石台,连同银票一起,“这个,或许对莫老那位故友的死因,是个线索。”

莫老头看着那册子和银票,没说话,只是眼神更加幽深难测。

江浸月不再耽搁,重新戴上兜帽,对莫老头点了点头,转身再次没入那条潮湿的暗道。

莫老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许久,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这京城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江浸月循原路返回,一路无话。回到江府东暖阁时,刚过四更。他迅速换回常服,将夜行衣物藏好,又检查了一下从莫老头那里拿来的药包。

刚在书案后坐定,门外便传来侍卫压抑着激动的声音:“爷,东西取回来了!”

“进。”

侍卫快步走入,反手关门,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严密包裹的小小纸卷,边缘平整,毫无褶皱,显然取得极为小心。“就在茶铺门楣与墙壁的夹缝里,塞得很深,若非事先知道,绝难发现。”

江浸月接过,展开油纸。里面果然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质地普通,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竹纸。他小心展开。

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是用一种极其工整、却刻意模仿市井粗人笔迹的炭笔写的:

“黑山废堡,丙辰旧档。欲知端肃事,问卜城西‘鹤年堂’。”

黑山废堡!果然与那折子,与北境舆图上的空白处对上了!丙辰旧档…丙辰年,正是端肃太子薨逝那年!而“鹤年堂”…

江浸月瞳孔骤缩。

鹤年堂,京城西郊一家颇有名的医馆,坐堂的老大夫姓沈,医术精湛,尤其擅长调理疑难杂症和旧伤,在达官贵人和江湖人中都有些名气。更重要的是,他隐约记得,这位沈老大夫,早年似乎…曾在太医院供职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何故离开了。

纸条上没有落款,字迹也是伪饰。但信息指向如此明确,几乎就是递到他眼皮底下的线索。是陆沉舟的人?还是…别的势力,想借他之手去查?

“城西鹤年堂,立刻去查。”江浸月沉声道,“查沈大夫的底细,尤其是丙辰年前后在太医院的经历,为何离开,离开后与哪些人有过来往。要快,但要隐秘,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侍卫应下,又道,“还有一事,爷让查的王俭和那个暗桩卖炊饼的,已有初步回报。”

“说。”

“王俭,大同府经历司经历,祖籍湖广,科举出身,为人谨慎,官声尚可。但近半年来,其家中账目似有异常,多出几笔来历不明的银钱,数额不大,但与他俸禄不符。经手银号的伙计隐约记得,存银的人操北地口音。另外,约两月前,王俭曾告假旬日,理由是回乡祭祖,但根据驿路记录,他并未南返,反而…往西北方向去了数日。”

西北方向…大同就在西北。他是去了黑山废堡附近?

“至于那卖炊饼的暗桩,”侍卫继续道,“查了他近三个月接触的所有人,大部分都是街坊熟客,无甚特别。唯独有一人,约莫二十天前,曾在他收摊后,单独买过他剩下的几个炊饼,多给了些钱,还与他闲聊了几句。根据描述,那人身形瘦小,面白无须,说话声音尖细…很像宫里出来的。”

又是宫里的人!二十天前…那时陆沉舟尚未下狱,但朝中风向已紧。宫里就有人开始接触他的暗桩了?是偶然,还是早有预谋的布局?

江浸月心念电转。宫里的人,纸条,鹤年堂,黑山废堡,端肃太子…这些碎片似乎正在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继续盯紧王俭,查清那几笔银钱的最终来源,以及他西北之行的确切目的和所见所闻。那个宫里的人,想办法画出影图形,查清是哪个宫、哪个衙门出来的。”江浸月迅速下令,“另外,启用我们在诏狱最深处的那颗钉子,找机会,把这两包药,”他拿出莫老头给的白药粉和黑药膏,“混入陆沉舟的伤药或饮食中。小心,绝不能暴露。”

“是!”

侍卫领命而去。

暖阁内再次剩下江浸月一人。他拿起那张炭笔纸条,又看了看,然后凑近烛火,将其点燃。火苗舔舐纸张,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他将灰烬碾碎,撒入笔洗之中。

纸上的信息他已牢牢记在心里。

黑山废堡,丙辰旧档,鹤年堂沈大夫…

端肃太子之死,陆沉舟之狱,那半块兵符,还有陛下讳莫如深的态度…这一切的核心,似乎都指向五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病逝”。

而他现在,正握着开启这核心秘密的几把钥匙之一。

窗户外,天色已透出隐隐的灰白。

五更天了。

江浸月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深秋清晨凛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露水和尘土的味道。远处皇城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中逐渐清晰,巍峨,沉默,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朝堂之上,暗流之下的博弈,也将进入新的阶段。

他需要去鹤年堂。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江浸月的身份。

他需要更多的准备,也需要…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或者,创造这样一个时机。

他关上窗,转身回到书案后。案头,那盆兰草在晨光微熹中舒展着叶片,静谧安然。

江浸月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兰草细长的叶片,动作近乎温柔。然而,他的眼神却冰冷如霜,锐利如刀。

“沈鹤年…”他低声念出那个名字,仿佛在掂量着这个名字背后可能隐藏的重量。

棋盘上的棋子,已越来越清晰。

而执棋的手,也需要落得更稳,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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