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机
一个莫得感情的推书机器

第4章

打井的活儿不紧不慢地进行着。鲁师傅和他两个徒弟每日天不亮就开工,傍晚收工,那沉闷的撞击声成了村里新的背景音。挖出来的土石堆在井口旁,越堆越高,都是寻常的黄土和碎石,并无异样。王里正每日都去转一圈,钱管家也时不时露面,两人脸上渐渐露出些轻松神色。

村里人起初好奇围观,日子久了,也就习以为常,各自忙活生计去了。只有月奴,心头那根弦始终绷着。她每日劳作时,耳朵总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那来自村东头的声响,仿佛能从那单调的节奏里,听出些别的意味。

地里的秧苗追过肥后,精神了不少,开始孕育稻穗。豆田里的豆荚日渐饱满,沉甸甸地坠在藤蔓上。蚕室里的茧子已经全部采收完毕,堆了半间屋子,接下来就是繁重的缫丝工序。日子被这些实实在在的活计填满,让人无暇他顾,却也让人心里踏实。

这天,月奴正在院中支起大锅,烧水准备煮茧缫丝。阿禾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着他认真的脸庞。

“姐,”阿禾忽然开口,“我昨天去溪里捞鱼,看见鲁师傅他们打井的那地方,堆的土石旁边,好像……有点不一样的颜色。”

月奴手一顿:“什么颜色?”

“也说不好,就是有几块土,颜色特别深,有点像……有点像铁锈,但又不完全是。”阿禾挠挠头,“我就远远看了一眼,没敢凑近。”

暗色?月奴想起桑林的暗红土,还有小草说的老井边暗红色的苔藓。她沉默地搅动着锅里的水,蒸汽氤氲了她的眉眼。

“阿禾,”她低声道,“这两天,别往打井那边去。离远点。”

“嗯。”阿禾用力点头。

水开了,月奴将筛选过的上好茧子倒入滚水中,用长竹筷轻轻搅动,让茧子均匀受热。丝胶融化,茧丝开始松脱。她专注地寻找丝头,手指在烫热的水中灵巧地动作,心却飘到了别处。

如果打井真的触及到了什么……会怎么样?李谕和钱管家,到底在找什么?验证风水?还是……另有所图?

接下来的两天,打井的进度似乎加快了。撞击声更密,收工的时间也晚了些。村里开始有新的传言。

“听说了吗?鲁师傅他们说,下头好像碰到硬岩层了,声音都不一样。”

“可不是,我昨天路过,看他们拉上来的碎石里,好像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一闪的。”

“不会是挖到矿了吧?”

“瞎说!咱们这儿哪来的矿!别是……”

流言再次悄悄蔓延,只是这次,好奇多于恐惧。甚至有人特意绕路过去,想看看那“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

月奴按捺住去查看的冲动。她知道自己被盯着,不能轻举妄动。她只是更加留意村中的变化,尤其是那口老井。

她特意挑了个午后,提着木桶,装作去老井打水。井边寂静,少了平日洗衣淘米的妇人。井水依旧浑浊,水位似乎比前几日更低了。她俯身,仔细看向井壁。石缝间,那些暗红色的苔藓似乎蔓延得更广了些,在幽暗的井底,透着一股不祥的色泽。井口附近的石板地面,也隐约能看到几缕极淡的、被水渍浸染出的暗红痕迹,像是从井里蔓延出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打了半桶水,水色发黄,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气,比往日更重。她没有饮用,只是拎回家,浇在了院角的菜畦里。

第三天下午,变故终于发生了。

当时月奴正在蚕室整理丝线,忽听得村东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惊呼和慌乱的叫喊。她心头一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就往外走。

只见打井的方向聚拢了一群人,鲁师傅的两个徒弟连滚爬爬地从井架那边跑开,脸色煞白。鲁师傅站在井口边,也是满脸惊疑不定,对着井底下张望。王里正和钱管家闻讯匆匆赶来,拨开人群挤到前面。

“怎么回事?”王里正声音发颤。

鲁师傅抹了把脸上的汗,指着井口:“王……王里正,钱管家,下面……下面不太对劲。钻头好像打穿了什么,不是石头,是……是空的!还有一股子气冲上来,味道怪得很!刚才拉上来的碎石,都沾着些黑乎乎、油腻腻的东西!”

空的?怪气?黑油?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空的?是地洞?”

“黑油?莫不是挖到阴河了?”

“早说了不能乱打!”

“快去看看!”

钱管家脸色阴沉,喝道:“都慌什么!”他走到井边,探头往下看了看,又示意鲁师傅:“再放钻头下去,小心点探探。”

鲁师傅有些犹豫,但在钱管家凌厉的目光下,还是指挥徒弟重新操作绞盘。钻头缓缓放下,过了片刻,拉上来。钻头上果然沾满了粘稠的、黑褐色的物质,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散发出一股混合着铁锈、淤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气。

人群骚动得更厉害了。这绝不是普通的泥土或地下水。

王里正腿都软了,扶着旁边的人,嘴里念叨:“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钱管家却盯着那黑油,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什么。他没有下令停止,反而对鲁师傅说:“继续往下,看看下面到底什么情形。”

“钱管家,这……”鲁师傅面露难色,“下面情况不明,万一……”

“让你下就下!”钱管家语气不容置疑,“工钱加倍。”

重赏之下,鲁师傅咬了咬牙,招呼徒弟继续。但这一次,钻头下去后没多久,井下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闷响,像是水沸,又像是无数气泡涌出。紧接着,一股更浓烈的、带着明显甜腥和腐朽气息的灰白色气体,从井口喷涌而出,迅速弥漫开来。

靠得近的人顿时被呛得咳嗽连连,纷纷后退。那气味极其难闻,让人头晕目眩。

“停!快停下!”王里正捂着口鼻,尖声叫道。

钱管家也被呛得退后几步,脸色终于变了。他看着那不断涌出怪气的井口,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惊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

月奴站在人群外围,也被那随风飘来的气味熏得一阵恶心。她捂住口鼻,心脏狂跳。空的?黑油?怪气?这绝不寻常!这井下,到底连通着什么地方?

鲁师傅手忙脚乱地停止了作业,井口的怪气喷涌了好一阵才渐渐减弱,但那股令人不安的气味却久久不散。围观的人群惊魂未定,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恐惧。

王里正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钱管家则阴着脸,迅速对鲁师傅交代了几句,大概是让他先看住现场,不要让人靠近,然后便拉着魂不守舍的王里正匆匆离开了,方向是往镇上去。

打井的活儿,就这么突兀地中断了。留下一个冒着不祥气息的深坑,和一群惶惶不安的村民。

月奴回到家中,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心头的惊悸。她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清水喝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井下的发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李谕和钱管家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他们原本想打井做什么?现在挖出这么个诡异的东西,他们又会如何应对?

她走到窗边,看向村东头。夕阳下,那孤零零的井架和旁边堆积的土石,像一个突兀的伤口,刻在大地上。怪气似乎散了些,但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更加浓重地笼罩下来。

夜晚,村里早早陷入了死寂。连狗叫声都寥寥无几。月光惨淡,照着静谧得有些可怕的村庄。

月奴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白天那甜腥腐朽的气味仿佛还萦绕在鼻端。她想起祖母模糊的话语,想起阿爹关于“地气不对”的警告,想起那枚银灰色的茧子,想起桑林的青石和暗红土……

这一切,似乎都在那口被打穿的深井下,找到了一个爆发的出口。

她不知道那下面是什么。是古代埋藏的秘密?是自然形成的奇异空洞?还是……更无法言说的东西?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事情已经彻底失控了。李谕的书院计划恐怕要搁置,但新的、更巨大的麻烦,已经随着那喷涌的怪气,降临到柳家村。

而她,这个可能与这片土地有着特殊羁绊的柳家女儿,又该如何面对这未知的深渊?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泥土松动塌陷的闷响,很快又归于沉寂。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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