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京城的寒意尚未散尽，三年一度的京察便如期拉开序幕。这既是甄别官员贤愚、整顿吏治的大典，也成了朝堂势力暗中角力的战场。
这日清晨，萧彻身着青衫，踏着薄霜踏入翰林院。刚进门，就察觉到气氛诡异——往日里相谈甚欢的同僚，此刻都神色躲闪，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便慌忙移开，窃窃私语声在他走过时戛然而止，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沉闷得让人窒息。
“萧兄，出事了！”沈砚急匆匆从外面赶来，面色凝重如铁，一把拉住萧彻的衣袖，将他拽到值房角落。
不等萧彻发问，沈砚便压低声音急道：“今日一早，监察御史李文焕牵头，联合了七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你三大罪状！”
“哦？”萧彻眉头微挑，神色平静，“哪三大罪状？”
“一曰‘结交内侍’，说你多次与宫中太监私下往来，行踪诡秘，图谋不轨；二曰‘恃才傲物’，列举了你几次在朝堂议事时与上官据理力争的场景，歪曲成顶撞上司、目无尊卑；三曰‘诽谤时政’，将你平日与我等私下议论朝政利弊的话断章取义、歪曲篡改，指你心怀怨望，诋毁朝廷。”沈砚语速极快，越说越是愤慨，“最恶毒的是，奏折中还隐晦提及你与宫中女眷往来过密，有伤风化，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暗指你和苏才人！”
“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彻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日御花园为苏清漪解围，竟也成了构陷的把柄。
“可这不是小事！”沈砚急道，“李文焕那几人，都是卢家的门生故吏，背后显然是卢渊在操盘。更麻烦的是，吏部已经据此拟议，要将你外放至岭南烟瘴之地任职！”
岭南之地，湿热难耐，多有瘴气，向来是贬谪罪臣之所。一旦被贬到那里，不仅仕途尽毁，能否活着回京都未可知。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翰林院，高声道：“翰林院侍读萧彻接旨，陛下在养心殿召见！”
养心殿内，檀香缭绕，却压不住满室的压抑。小皇帝赵珩将一叠奏折狠狠摔在御案上，稚嫩的脸上满是怒色：“荒谬！简直荒谬至极！萧卿忠心耿耿，才华横溢，这些人竟敢如此污蔑于你，你就不想分辨几句？”
萧彻跪伏在地，声音沉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行事坦荡，无愧于心，更无愧于陛下。臣相信陛下明察秋毫，必能还臣清白。”
“朕自然信你！”赵珩快步走下御阶，亲手扶起萧彻，语气急切，“可是母后她…”
话音未落，珠帘后便传来刘太后冷冽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空气：“皇帝，无风不起浪。萧彻若是清白无辜，为何会有这么多御史联名弹劾他？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此事绝非空穴来风。依哀家看，外放岭南历练几年，磨磨他的性子，对他也是好事。”
“母后！”赵珩急道，“萧卿是儿臣的肱骨之臣，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怎能将他贬谪？”
“正是因为是肱骨之臣，才更要谨言慎行，恪守本分！”太后的声音陡然转厉，“还是说，皇帝要为了一个寒门出身的臣子，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萧彻心中冷笑。好一个“满朝文武”，不过是卢家和太后一党的党羽罢了。他抬起头，目光坚定，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太后娘娘，臣愿接受任何调查，以证清白。但请容臣一言——京察本为甄别贤愚、整顿吏治，澄清玉宇。若仅凭几句谗言、几份伪证，就将大臣贬黜流放，只怕会令天下忠臣寒心，让小人得志，动摇国本。”
“你这是在指责哀家偏听偏信，滥用职权？”太后怒不可遏，珠帘后的身影微微颤抖。
“臣不敢。”萧彻躬身道，“臣只是以为，既然有人弹劾，就该查明真相，依法处置。若臣果真有过，甘受任何责罚；若是有人诬告陷害，也请陛下还臣一个清白，严惩诬告者，以正朝纲。”
赵珩连连点头，附和道：“萧卿说得对！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让忠臣蒙冤！”
珠帘后的刘太后沉默了良久，似乎在权衡利弊。她知道，若是强行将萧彻贬谪，难免会让皇帝心生不满，也会落下打压功臣的骂名。片刻后，她缓缓开口：“既然皇帝执意要查，那就查吧。不过在此期间，萧彻不宜再担任翰林院侍读一职，以免影响调查。”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礼部主客司郎中正好出缺，就让他先去那里任职吧。主客司掌管外宾朝贡之事，事务清闲，也正好让他静下心来，反省己身。”
萧彻心中一动。礼部主客司看似是个无权无势的闲差，实则掌管着与各国使节的往来，消息灵通，能接触到许多朝堂之上难以知晓的隐秘。太后这是缓兵之计，既暂时把他调离了皇帝身边的权力中心，又不想彻底得罪皇帝，给自己留了后路。
“臣，领旨谢恩。”他躬身行礼，神色平静无波。
走出养心殿时，晨光正好，却照不进心中的阴霾。萧彻刚下台阶，就迎面遇上了匆匆赶来的叶青羽。他一身戎装，面带怒色，显然已经知晓了此事。
“萧兄，我都听说了！这群小人，竟敢如此构陷你！”叶青羽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怒火，“不行，我这就去找陛下，为你辩解！”
萧彻抬手制止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叶兄不必动怒。礼部主客司，未必不是个好去处。”
他望向宫墙外的远天，目光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正好，我也该会会那些西域来的客人了。说不定，能从他们口中，查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一场突如其来的构陷，看似将他逼入了绝境，却也为他打开了另一扇通往真相的大门。京察风波未平，新的棋局，已然开始。